核桃里的房间(第4/10页)

母亲嘴角垂下白涎,盯着桃子。桃子第一次注意到,母亲是上三白眼。

“对不起,我以为他们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桃子知道应该先告诉母亲,但这样的话,气氛肯定会变得很凄惨。说不定母亲受到刺激,会说,你知道他在哪儿吧,快带我去,结果反而更糟。从今以后,悲伤的事反而要大声快乐地说出来,不然的话,就撑不下去了——桃子这样想着,抚摩着母亲的背安慰她。

母亲像是要避开桃子的手,低声说:

“你妈我奉献了一切,你爸有什么不满的吗?”

桃子很想说,也许就是不该毫无保留奉献一切吧。

“这个家里,有人半点不懂幽默啊。”

忘了是什么时候,吃晚饭的时候,父亲曾经说过这么一句。

父亲自己,就是一个和幽默无缘,既没情趣又放不开的人,桃子当时觉得奇怪。从厨房里拿出酱油瓶的母亲听了,按捺不住,生了气。

“是在说我吗?”

“没说你。”

“那是说谁?”

“不说了行吧?”

“不行,说清楚吧。”

“真烦,这就是不懂幽默。”

桃子冷眼旁观,这也算是一种讽刺吧,失意的父亲开始逃避回家,也许就是因为这些点点滴滴吧。

母亲是个事无巨细都要操心的女人。最喜欢收拾家里,每天都在提醒大家,是谁拉开抽斗没关上,不害臊吗?家里的账本,也是记得清清楚楚,一元都不差。日常琐事,都要分个黑白曲直,最讨厌话不说清楚。连穿和服的时候,领口也从来都是紧绷的,从不会松松垮垮。

和父亲住在一起的佃煮屋老板娘,不至于像咖啡店里雷阿诺画里的女人那样袒胸露乳,但领口肯定不会整整齐齐,看起来就不正经吧。

起居室里,弟弟、妹妹都一脸不安。

母亲再次用肝肠寸断的声音呕吐起来。桃子一面摩挲着她骨架突起的背,一面在自己心中画了条中止符。再争一口气就能看见果实的恋情,精致易碎的女人。就像结算时的账簿,这天,她画上了一条红线。

必须把弟弟送进大学。父亲只有夜校学历,吃了不少苦,就算是啃石头,也要让研太郎进一个正经大学。上高中的阳子,也不能让她在钱上犯愁。

没关系,有姐姐在呢。桃子模仿猩猩首领的滑稽模样,咚咚捶着自己的胸口。

幸福不会自己走来

那我就自己走过去

桃子从前根本没听过水前寺清子的歌。她一直觉得这个歌手衣着过时,唱法土气。

但是,他们必须马上搬出公司宿舍。申请了公共住宅,但轮不上,只好去找便宜的房子,要去开印章证明,这种时候德彪西或是井上阳水的音乐,都显得软弱无力。

换上平底鞋,挺起胸膛勇敢迈步走,这时才知道水前寺清子的好处。

一天一步三天三步

走三步,退两步

……

就这样过了三年。

有道是狮子奋进(勇往直前),猪突猛进(埋头苦干)。桃子一天是狮子,一天是野猪。

父亲离家出走的事,她没有告诉公司里任何一个人。

她比以前笑得更开心了。

笑容满面、行动利落的桃子,编辑部的同事都在背后讨论着:

“发生什么好事了?”

去滑雪或是海边,要在外住宿时,只有桃子总是不去。

“我有点……”

她意味深长地微笑着,塞给大家巧克力,自己却不去。

所以也有这样的传言:

“三田村小姐好像有对象了。”

有了恋人的女孩,对父母假称是去参加公司旅行,私下却和恋人一起去滑雪或是去海边晒太阳。

不过,这只是桃子小小的虚荣心和微弱的自尊。

穿着起毛球的旧毛衣的时候,要露出快乐的笑脸,才不显得那么悲惨。哪怕是不怎么好笑,能笑的时候就要笑出声来,她要笑着鼓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