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之年(第10/11页)


我让父亲说句话,父亲说,也许梅杰不会再追羊了。毕竟它被拴起来了。如果必要,以后可以一直拴着,直到死,或者至少等到它摆脱这段老年的智力衰退期,那时它会衰弱得什么也追不了;要不了多久的。

但是父亲错了。班尼叔叔充满讥笑的悲观主义是对的,他悲哀的预言得到了满足。一大早梅杰就挣脱了囚禁。谷仓的门是关着的,但是它撕开没有玻璃的窗子上的铁丝网,跳了出去,跑到波特家又开始了它新发明的游戏。早餐时它回来了,但是波特家农场上咬断的绳子和碎玻璃,还有死掉的羊都说明了问题。

我们正在吃早饭。父亲在城里过夜。班尼叔叔打电话告诉了他。父亲回来,走到桌子前说:“欧文,我们不能要梅杰了。”

欧文开始颤抖,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父亲简单地述说了狗的逃脱和死羊的事。

“哎呀,它已经是只老狗了。”母亲带着虚伪的热心说,“它已经老了,它一辈子过得不错,谁料想现在会变成这样呢,都是老年的疾病和痛苦。”

“它可以来住这里,”欧文胆怯地说,“那样它就找不到羊了。”

“那样的狗不能住在城里。也不能保证它不会回来。”

“想想要在城里把它拴着,欧文。”母亲用责备的口吻说。

欧文起身离开桌子,没再说什么。

母亲也没有叫他回来说对不起。

我习惯了看宰杀。班尼叔叔喜欢打猎,用陷阱抓麝鼠,每年秋天,父亲都要杀狐狸卖毛皮,赚钱养家。一年中,他把老了、瘸了或没有用的马杀掉喂狐狸。我以前曾经做过两个噩梦,隔了好一段时间了,但我还记得。一次我梦到去父亲的肉类储藏间,谷仓旁边一间有纱窗的棚子,夏天他把杀掉的马剥皮挂在钩子上。棚子在海棠树的树荫下;纱窗上爬满苍蝇,变成了黑色。我梦见我向里望,并不意外地发现他真正挂在里面的是剥了皮的肢解人体。另一个梦和英国历史有关,是我在百科全书上读到过的。我梦见父亲在厨房门外的草地上竖了一块普通的粗陋的木头,把我们排成一行—欧文、母亲和我—要砍我们的头。不会疼的,他告诉我们,好像我们只是怕疼,一下子就好了。他友好、镇定、通情达理的样子,令人厌烦地有说服力,解释说这全是为了我们好。逃跑的思想在我脑海里挣扎着,就像掉进油里的鸟,无助地伸着翅膀。这种合情合理,这么简单、熟悉又被视为天经地义的安排,这疯狂又被视为安宁的表情,都吓得我动弹不得。

白天我不那么害怕这些梦意味着什么。我从不担心经过肉棚,或听见枪响。但是当我想到梅杰要被射杀,当我想象父亲像平常一样,仪式性地,不紧不慢地上子弹,唤着梅杰,它习惯了人们带枪,不会有任何怀疑,他们两个走过谷仓,父亲找一个好地点—我又看到那通情达理的亵渎神明的脸的轮廓。我反复思索的是这种故意性,有预谋地选择把子弹射入大脑让系统停止运转—这种选择和行动,不论多么必要与合理,是认可让死亡成为可能。不是因为这不可避免,而是因为人们想要这么做—那些大人、管理者、刽子手们想要这么做,带着善良却毫不留情的面容。

我呢?我不想要它发生,我不想要梅杰死,但是我心中充满遗憾的同时也满怀兴奋。我想象的行刑场面,让我感到一刹那的黑暗—真的绝对令人讨厌吗?不。我想着梅杰的轻信,对父亲的感情—它确实喜欢父亲,以那种矜持的方式,就像它对任何人的爱一样—它半盲的开心的眼睛。我上楼去,看欧文怎样接受这个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