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13页)

“鲁索曼诺在棺木后的马车上,埃米戴奥·鲁索曼诺哭泣着,而一区其他所有的人却在大笑。有人笑得真厉害,结果笑倒在地上。他们笑得太厉害,站不起来。就是抬棺的人也在笑。出于对送丧者的尊重,路边的人努力憋住不笑,等到鲁索曼诺的马车经过以后才笑出来,只是对他们大多数人,尤其是孩子来说,这太滑稽了。

“我们这个区很小,到处都是孩子:滚球房里有孩子,门廊上挤满了孩子,孩子们从房子里直拥出来,涌上克利夫顿道,一直冲到布罗德街。整日如此。夏天的时候,有大半晚能听到这些孩子互相喊着,‘嗨哊!嗨哊!’四下里一望,成群结队都是孩子,成群的孩子——投硬币,玩牌,掷骰子,打台球,吃棒冰,踢球,点篝火,吓唬女孩子。只有手持戒尺的修女才能管得住这些孩子。有成千上万的男孩,都不足十岁。艾拉就是其中之一。几千名好打架的意大利孩子,他们是铺铁轨、街道,挖下水道的意大利人的孩子,小商贩、工厂工人、捡破烂的和开酒店的意大利人的孩子。孩子的名字叫做朱塞普、罗德福、拉斐尔和盖塔诺,那个犹太孩子叫艾拉。

“这么说吧,这些意大利人开心极了。他们从未曾见过像金丝雀葬礼这样的事。他们以后也没再见过这样的事。当然,在那以前是有过送葬队伍,乐队奏着哀乐,送葬者涌过街道。全年都有节日,为他们从意大利带来的所有各类圣者游行,成百上千的群众敬奉他们社会特有的圣者,盛装出行,举着绣着圣者图像的旗子,抬像和拆车胎的铁撬般大小的蜡烛。圣诞节时会抬出圣露西教堂中的基督诞生像,是那不勒斯一处村庄的圣像复制品,玛丽、约瑟夫和襁褓中的基督旁还有一百座意大利人的小雕像。意大利风笛伴着婴儿基督的石膏像并行,基督像后的游行队伍唱着意大利语圣诞歌。外面沿街有小贩卖圣诞晚餐用的鳗鱼。人们因为宗教信仰成群结队地出来,将美元钞票粘满不知什么圣者的石膏像的长袍,像抛彩带般自窗口掷出花瓣。甚至把鸟放出笼子,鸽子在人群上空疯狂地从一根电线杆飞向另一根电线杆。圣徒节那日,鸽子一定是许愿说过它们还从未见过鸟笼外面的世界呢。

“圣马丁节那天,这些意大利人把几个小女孩打扮成天使。他们把女孩束在绳子上,从街道两侧的太平梯上荡到人群上方。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白色长袍,戴着花环和翅膀,当她们出现在空中,哼唱着祷辞,人群惊叹着沉寂下来。女孩扮完天使以后,人群疯狂了。就是这种时候他们放飞鸽子,点燃烟花,有人也许炸飞了几个手指住进医院。

“因此,刺激的奇观异景对一区的意大利人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小丑,家乡式的胡闹,喧哗,打闹,花样繁多的把戏——并不新鲜。葬礼当然也不新鲜。流感肆虐时,死去的人如此之多,棺材只得排到街上。一九一八年。丧葬店应付不了这么多生意。整日都有从圣露西教堂开始的送葬队伍走过几里路去往圣墓园。有婴儿的小棺材。要等着轮到自己来火葬自己的孩子——要等着让邻居先葬他们的孩子。对于孩子,是无法忘却的恐慌。然而就在流感之后两年,给那只叫吉米的金丝雀办丧事……这最妙不过了。

“那一天,每个人都忍不住大笑。只有一个人例外。艾拉是纽瓦克唯一一位不把那当作笑话的人。我无法对他讲明白。我试了,可是他理解不了。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他傻,又或者是因为他不傻。或许他只是先天没有那份狂欢的心态——也许信仰乌托邦的人不具有那种天赋。又或者是因为我们的母亲在几个月前才去世,我们经过了自家的葬礼,那个葬礼,艾拉不想参加。他想到街上去踢球。他求我不要让他换下外套到墓园去,他试过藏在壁橱里。不过最终他还是和我们一起去了。父亲决意要他去。在墓园,他站在那里,看我们将她下葬,但是他不肯拉我的手或让我用胳膊拥住他。他就是对拉比皱着眉头。怒目而视。不让人碰。不要人安慰。也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太愤怒了,无泪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