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第11/13页)

于而龙想起“红角”革命家押解他在马棚游街,或许就是她,她张嘴就是俺嘛,或许是别的家属,在凉台上,在门洞里,在大街旁,有的打狗,有的撵鸡,有的干脆拍打自己的孩子,指桑骂槐地数落:“作孽吧,看到时候不收拴你才怪!天怎么瞎了眼,不劈死你这条万人嫌的癞狗!”

马棚如今一色是宽广平坦的柏油路,那是于而龙和全厂工人用了几年时间,每一个厂礼拜都不休息才填起来的。尽管现在脖子上挂着木牌——这可能是仿希特勒给犹太人挂黄星而演变来的——但是,脚却是走在自己修起的路上,心里倒是充实的,听着那些大嫂们决不是无心说出的话,看着那些努力避开自己的眼睛,他深信这个世界究竟还是好人占多数,要不然,这世界还有什么希望呢!

那个连长经过于而龙的一顿敲打,老实了,和他妻子圆满地生活过来了,可他这位准副部长呢?于而龙想:难道我不就是那个连长么?要是当时有人给我副部长的美梦,来个当头棒喝,那么,莲莲今天肯定又是一副样子了。

——莲莲,责备我吧,错是我铸下的,而报应却落在你的头上,历史总是这样来惩罚人类的。

不知谁嚷了一声饿,于是野餐开始。

谢若萍从自行车上,夏岚从小轿车里,仿佛比赛似的,把吃的喝的搬运到玉兰花下的塑料布上。从两位主妇准备的食品看,既不重样,而且还是双份,显然有事先串通的预谋嫌疑,除非有后殿弥勒佛的大肚皮,才能消化如此丰盛的食物。

于而龙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尤其王纬宇变戏法地摸出一瓶五粮液,给他斟满,脸顿时黑了下来,为被人捉弄而恼火了。

谢若萍直向他使眼色,那意思要他忍耐,无论如何也不要发作,仿佛恳求地说:“看在我的面上,千万别犯犟牛脾气,要知道王纬宇的根子硬,得罪不得。”

王纬宇不是傻子,不过他不在乎,竟倡议摄影留念:“难得的春天,难得的玉兰。”

正在分发食品、汽水、啤酒的谢若萍凑趣地说:“难得的是两家人聚会。”

“最难得的还是友谊。”夏岚表演了她的一分钟照相机,把柳娟眼馋到了极点,恨不能立刻给她照张特写。

“什么友谊,像两只公鸡,GFBC9了一辈子的架!”王纬宇习惯于最难下笔处做文章的,他端起酒杯,俨然以主人的身份发号施令:“大家都举起杯来,十二月党人,快给你姐斟酒,白的、白的,她连伏特卡都敢喝。好,我要发表祝酒词啦!”

“限三百字!少啰嗦!”夏岚发命令。

“快点吧,纬宇伯伯,我手都举酸了。”

“哪能喝没有题目的酒,无标题音乐还闹场风波呢!好,为我和你们的老子,整整四十年,吵嘴也好,打架也好,弟兄俩还有动刀子的时候。那有什么办法,历史有它自身的阶梯。现在说了归齐,也不算泄密,老徐这一回出马力保,要你到部里去工作——”

“部里?”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不会是副部长吧?”于而龙自嘲地问。

“也许将来会是,目前大概要你抓抓企业管理,计划之类吧!你是有实践经验的老干将了。”

“对不起,如果不是副部长,麻烦你转告老徐,我不希望离开王爷坟。”于而龙对着酒杯里的五粮液说。

王纬宇倒抽一口冷气,心里骂了一声“妈的”,然后高声地说:“这一回干杯的题目就是友谊第一,那是永恒的!”

“阿门——”于菱做出一副虔诚的样子,大家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