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第8/13页)

于莲画了一树心花怒放的玉兰,每一朵花都兴高采烈,喜气洋洋,不由得使人联想起去年十月那欢天喜地的情景。于而龙也在注视着他女儿的画,可去年初那幅凋零落花图的印象,似乎在画面上浮现出来,仅仅相隔一年,就有如此变化,倘若十年二十年以后,又不知是怎样的繁茂景象。他在赞叹:大自然的规律,和人类社会发展的总趋势一样,渡过严寒,春天就来临了。

“莲莲,这幅玉兰,我预订下了,回头我就送美术工厂装框去。”夏岚说:“纬宇,你看如何?比咱们家挂的那幅马屁精画的,强得多多。”

“当然当然,”王纬宇正在对镜头。“莲莲这点面子会不给么?”

“实在抱歉——”于莲放下画笔:“夏阿姨,只好改日另画啦!”

“有主啦?”王纬宇走回来,“谁?一张纸画个鼻子,好大的脸?”

“这是楼下廖伯伯特地命题的画。”

“哈哈,你老子的智慧之囊,苦难之源——”他大概觉得有些忘情,未免过分,就刹住了。“嗳,我去送电影票,怎么发现他那位外甥还没走?”

于莲是个说酸脸马上就能撂下面孔的女人,一脸愠色地问:“往哪儿走?”

“说是他闹了研究所——”

“该闹,对官僚主义闹一闹也无妨。”于而龙说。

“可他不该闹,那样一个家庭,那样一个出身,那样复杂的社会关系,要不然怎么敢对他下个驱逐出境的命令呢?”

“混账——”于莲义愤地骂着。

“听说你这个女侠客还为他打抱不平呢!不过,要不是那个书呆子,我们还真不知道你们全家来这里春游。最可乐的是老廖,穿起西服来了。”

“预先体验体验生活吧!”夏岚是左派,自从廖思源提出了申请以后,连话都不大同他交谈的。因为在她眼里——岂止她呢?政治上的可疑,如同瘟疫似的,是可以通过空气传染的。

“廖伯伯大概感到孤单、苦恼,连仅有的一个亲人也要撵走,所以,他希望我画一幅欢乐的画,留作永远的纪念。”

于菱插话说:“这是完全正常的心理,我在边疆时听说过,在大风雪里迷了路冻死的人,是笑着死的,因为他最终看到所有的雪,都变成熊熊的火——”

他姐姐反问:“你意思一切都是泡影么?”

“也许有那么一点意思,反正我不像你们那样乐观,所以我理解廖伯伯的心理状态。”

王纬宇嗤之以鼻地说:“除了动力学,那老头懂个屁,居然要画一幅欢乐的画,看不出来,他有那份风雅!”

“是啊,革委会主任才是一代风流!”于而龙给了他一句。

“瞧,若萍,你老头又来劲了,一碰老廖,他就神经过敏,可是也真遗憾,那权威偏不给老于争气。好,不提他,至于艺术上的见解,老兄,你也不灵,莲莲差点毁在你手里。”

于而龙指着谢若萍,故意气他地说:“还是让当妈的向你表示感激吧!”

王纬宇连忙捂起耳朵,不愿意听。

谢若萍对夏岚讲:“真的,送莲莲出国学画,我压根儿不赞成,变成现在这样,不能说和她出国养成的洋习惯、洋风气没关系。”

“呵!天哪……”王纬宇呻吟地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倒成了罪人……”

“得啦得啦,妈妈——”于莲拦住了谢若萍。

于而龙哈哈大笑,其实,他是支持女儿去深造的,而且认为是王纬宇所做过的事里,惟一可以值得称道的。他从不怀疑女儿轻率的离婚,是由于留洋的原故,中国离婚的人多了,都去过外国吗?那样一个丈夫,那样一个家庭,谁也无法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