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六(第10/13页)

可人们,包括那些正直的人,又是多么的不谅解啊!于而龙记得,最随和人的,通情达理的老林哥也不表示支持,小烟袋一锅抽了一锅,摇晃着脑袋:“不成,琢磨来琢磨去,不成。二龙,芦花,你们俩丢开手罢休了吧,咱们都是党员,二龙还是队长,要做出不在礼的事,老百姓该戳着咱们的脊梁骨骂啦!”

赵亮根据他在苏区生活的全部体验,懂得婚姻自主,决定权在女方手里,这一点,一开始他就尊重芦花的选择。但是,在于大龙光荣牺牲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因为活着的时候,双方当事人都在,如果有婚约的话,也好解除;然而现在,一方成为烈士,又是如此悲惨地死去,倒成了永远也解除不掉的婚约,情理上的负债,变成精神上的束缚。因此,他也十分为难,真后悔自己在苏区时,只顾当他的赤卫队长,没关心苏维埃政权是怎样处理婚姻纠纷的。在小组会几个党员的众目睽睽之下,犯愁了:“都盯着我干吗?让我好好回想一下!”他拍自己脑袋,想拍出当时苏区也有个于二龙和芦花就好了,那里是怎么解决的,这儿也就有章可循了。所以只好说:“同志们,放炮是容易的,要心里没十分把握,保险不是左,就是右,会打偏的,给我容点空吧!”

他那虚怀若谷的精神,至今还印刻在于而龙的脑海里。这问题就一直拖着,正好抗大分校开办,芦花去学习,遇上了阳明,才算结束这一桩公案。——唉,精神世界的解放,是多么困难啊!

他们的罱泥船渐渐靠近了闸口,教堂尖顶下的圆拱形长窗都看得很清晰了,也不知什么朝代,一个传教士在这里建了座哥特式的小教堂,随着教士的离去,教堂也失去宗教的作用,而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建筑物,和老秀才一样,是闸口两怪,大概怪就怪在他们的不同一般吧?

那天,他们完全有可能活捉麻皮阿六的,因为匪首犯了一个原则性的错误,钻进了小教堂,就像螃蟹爬进了簖里,只能进不能出堵死在里面。如果活捉到手,小石头的死因,穿皮鞋的阴谋家,都可能从他嘴里掏出来。但是动手前少说一句话,错过了良机,因此至今悔恨不已,为什么绝妙的主意,总是在事后才涌出来?

把船靠拢在村头,迅速地钻进一家基本群众的屋里,想摸清匪徒的一些情况。那时广大群众对党领导的这支游击队,并不十分理解,加上鬼子和保安团势力强大,他们开展工作困难,所以基本群众队伍根本形成不起来,越是得不到群众支持,队伍也越吃苦头;好像是恶性循环似的,队伍越削弱,不能给群众撑腰,群众越来越躲着队伍,以至于把门闭得紧紧的,苦苦地哀求游击队走开,别给老百姓带来不幸和灾难,离开了群众,支队没处躲没处藏,吃喝都成了问题。所以,那虽然是春天,但是,失去群众的春天,比冬天还寒冷,还难熬呵!

正是在尝够了苦头以后,才懂得人民是母亲的道理。于是,以后无论是再寒冷漫长的冬季,都能感受到来自地底下春天的温暖,春在母亲怀抱间,春在人民心田里。

他们刚跨进门槛,吓了那家人一跳,脸部变了颜色,老妈妈连忙跑过来,直撅撅地跪在于二龙面前,直是央告:“队长,你饶了他吧,你可千万别杀他头啊!”

芦花弄得不懂起来,慌忙扶起了她,那时,她是镇上惟一的可靠群众,儿子是支队的一个战士:“大娘,你在给谁求情啊。”

里屋门咣当一声,正是那个战士满面怒气地闪将出来,豁出命拼地顶撞着:“刀砍斧劈由你们便吧,我开小差,不干了。”

要早一年,于二龙那脾气,肯定会有一场火并,但应该承认,芦花那对明亮的眸子,在光线不大充足的屋里,闪闪发亮,分明是在警告他,不得盲动。他那扣枪的指头,从扳机上滑下来,伸出手,给那战士一拳,笑着骂:“好出息的货色,吃不了苦溜了,多丢脸哪!芦花,给他一支枪,走,打麻皮阿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