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六(第11/13页)

老妈妈奇怪地问:“你们不是来抓他的?”

于二龙告诉她:“我们来和麻皮阿六结账。”

“那他?”老妈妈指着自己开小差的儿子。

芦花说:“那是饿得他没法啦,大娘,不能全怪他。可还得让他干,连麻皮阿六都回来了,往后的日子,乡亲们就该更不好过了,石湖支队的旗子不能倒,走吧。”

那个开小差的战士,无可奈何地抓起枪跟他们一块去了。

麻皮阿六挺狡猾,短兵轻骑,带来五个人,四个都给他放了哨。他是得到消息才回湖西重新开拓地盘的,既然石湖支队的头头脑脑陷入重围,劲敌已除,便放心来到闸口,给秀才一点教训,好给王经宇一个交待,那是高门楼大先生早就关照过,要给点颜色看看,紧紧老东西的骨头。

土匪头子一脸横肉,杀气腾腾,像饿虎扑食地一把抓住老秀才。那可怜的老人,除了颤抖,半句话都讲不出来。他想,今天,大概是来年他的忌辰,该是去见列祖先宗和板桥先生的日子了。

“告诉你,六爷特地来敲打你骨头来的,你这块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倒要试试,你硬,还是我硬?”

“天哪!我可不曾招你惹你啊!”

“求你写文章比什么都难,还拐弯抹角绕着脖子骂人,今天,我偏要打出一篇好祭文来。”

老秀才恍然大悟,王经宇是绝不会只给一拳就肯拉倒的,看来,他的现实主义文学,在麻皮阿六批评家手下是过不了关的啦!老秀才希望这位掌刀的天良发现:“你是绿林好汉,理应秉公判断!”那意思说我是忠实于生活的,学不来在广场血迹里还有唱赞美诗的功夫,高抬贵手吧!

那满脸核桃麻子一亮:“不错,老子专门打抱不平。”

“苍天在上,是非曲直你可得分清,干吗替高门楼撒气呢?”心想:“给凶手恶棍写颂诗未免太下作了吧!”

麻皮阿六是个无赖光棍,笑了:“老不死,你年岁大,倒不糊涂。老子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今天,我要不打你发个利市,我在湖西就站不住脚。委屈你老人家啦!”说着,按住老人在板凳上,“你放心,准给你留条命!”

杀人不眨眼的麻皮阿六,下手岂有轻的,才拍了几下,廖思源,那位总工程师,皮开肉绽,昏过去了。

于而龙怔住了,怎么在记忆里把两位老夫子纠缠到一块去啦?难道每一个时代,都会有以不同形式出现的麻皮阿六么?也许历史会惊人地重复,只是时间上有差异罢了。

他终于苏醒过来,望着做八段锦的于而龙,断断续续地呻吟:“老于,你可千万别告诉她……”

“放心吧!”于而龙转过脸去,努力控制着自己:“我永远也不会对廖师母讲的——”他看着在“优待室”门口倏忽而过的黄鼬,心里拧成个疙瘩:“该怎么告诉他呢,他的妻子永远也不能听见人间的声音了……”

——老夫子啊!你们的皮肉也太经不起风吹雨打啦!

砰!砰!

枪声在闸口镇上空响着……

只要一投入战斗,接火以后,芦花马上精神抖擞,像一只凶猛迅捷的鹞鹰,倒背着双翅,笔直地朝枪响得最厉害的地方猛扑过去。无论对手怎样毒辣致命的打击,她都能利落地避开,仿佛旱地拔葱似的脱离险境,又好像脑后长着眼睛似的躲闪意外的偷袭。而当敌人落到她手里的时候,怎么说呢?于而龙在琢磨该用一个什么字眼,来形容他的妻子,是的,她残忍,斗争使得她对于敌人相当冷酷无情,只听她咬着牙狠狠地说:

“我要他活着进来,死着出去!”

她把每一发子弹,都在鞋底上蹭了蹭,然后,压进枪膛,小石头的血,从她眼睛里冒出来。现在,即使麻皮阿六跪着讨饶,也休想给他留下这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