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第6/12页)

旁边是个13岁的当苦力的孩子。

白玛后来总说他不委屈,毕竟人家花了钱了。他说:他们的钱,应该也是辛苦挣来的。

他说:他们用来游山玩水的钱,说不定也是在自己的家乡当牛做马挣来的。

我和他谈起月光族、余额不族、啃老族,他怎么也接受不了啃老族这个概念。他问:真的吗?真的有很大一批人快30岁了还让爸爸妈妈养着?他们不会心疼人吗?他们自己的心不会疼吗?

白玛提到过一个小伙伴,也是少年背夫,遇到的是一个微胖的女客人。

女客人走了两天,就走得不要不要的了,第三天非央求小背夫背她。5个小时的路程走下来,小背夫还没说什么,那女客人先发制人:哎,加钱就加钱,但你别给我漫天要价。

小背夫瞪着那个女客人看,气憋了半天,喉咙里呛了一下,哭成了个孩子。

许多复杂的东西他还理解不了,他本就还是个孩子。

他没想过加钱。

白玛还提到过另外一个小伙伴,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叫次仁旺姆,初三时死于头痛病。

旺姆死在大雪封山的季节,本来是小病,去林芝就能治好,但那时嘎隆拉隧道尚未打通,就算最勇敢的容巴们接力翻山送她,也无法将她活着送出去。

旺姆下葬时,人们在挖坑,白玛负责拿着树枝子赶苍蝇,门巴人的习俗,不能让苍蝇落在离去的人身上。

门巴人还有一个习俗,下葬时家属是要回避的,眼泪不能落在尸身上,泪会化作暴雨,哭声会变成巨雷,让她在那边那条路上走得艰难。

旺姆妈妈给了白玛一双旺姆生前最喜欢的旅游鞋,嘱咐白玛帮她穿上,但白玛扔了……

必须让你有遗憾,这样你才会重返这个世界。

虽然这个世界没有那么轻松,没有那么仁慈,没有那么公平。

(五)

白玛初来小屋时,除了我喊他弟弟,所有人张嘴就喊他哥,还有喊叔的。

我说他是九〇后,大家都乐:开什么玩笑,他比你都老好不好?摆明了七〇后哇。

白玛也乐,他性格极好,眯眼笑着,扭着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挨个儿和人握手。

他的手茧厚皮糙,于是歌手们坚信我是在胡扯,也难怪他们尊老,白玛一额头美颜相机都拯救不了的抬头纹,着实太沧桑。

转过天来,小屋歌手羊鹿儿拽住我的袖子抹眼泪:我以为我就够苦了,怎么他比我还苦啊?

羊鹿儿从东北老工业区来,下岗职工家的孩子,是个不错的弹唱女歌手,也是头工作狂魔。她从不休假,天天唱歌唱到后半夜——母亲身患绝症,她是他们家唯一的指望和收入来源。

关于未来她没什么抱负,不化妆、不逛街、不谈恋爱,唯一的理想就是母亲能多撑几年。

这个苦兮兮的穷姑娘抹着眼泪儿问我:你知道为啥白玛食指少一块吗?

她抽抽搭搭地描述,是小时候干活,被柴刀切掉的,然后他只拿自己的童子尿滋了一下伤口,衣兜撕下来,包了一下!

她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他妈的,咋连个创可贴都没有啊?

羊鹿儿心软,易动感情,我怕她哭死,没敢告诉她白玛小时候不仅没见过创可贴,而且7岁之前连鞋子也没的穿,别人车接车送上下学的年纪,他为了上学差点儿命葬嘎隆拉雪山之巅……

穷孩子易抱团儿,羊鹿儿后来总喊白玛一起吃饭,她为了省钱自己开伙,顿顿一锅地三鲜,俩人稀里哗啦埋头苦干,吃得那叫一个香甜。

羊鹿儿感动坏了,不仅是因为厨艺终于得到了肯定——白玛从不剩饭,更多的是因为白玛懂事,回回主动刷锅洗碗。

她说:你看你看,你看人家白玛多勤快多给面儿,唉,不像有些人哦,人和人可真不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