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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所有窗户排成一列,我们的房间在近门处和白昼一样亮堂,越往里越暗。主房间的后墙上有一扇门,通往一条铺了地毯的过道,但从未打开过。事实上,那扇门给堵住了,一张绿色的大沙发,笨重、走样,看起来像是从四十英尺的水下打捞上来似的。两张油灰色的扶手椅拉拢围成一个谈话的圈子。两只半边身子的陶瓷绿头鸭,在墙上展翅全力飞翔。至于房间剩下的地方,容纳了一张铺着格子油布的圆形牌桌、一台冰箱、一个浅蓝色的瓷具柜、一张摆了电炉的小桌和一个用油布围起来的水池。海伦把晾衣绳穿过我们的腰带,系在球状的门把手上,这个办法让我们有胆站在走廊边眺望,即使风大时也不怕。

住在楼下的贝奈西是我们家唯一的访客。她的嘴唇淡紫色,头发橘黄,两道弯眉各用棕色的笔一笔画就,那是一场娴熟与颤抖的较量,有时在耳边画上句点。她年事已高,却千方百计表现得像个病重的姑娘。她在我们门口一站数小时,弓着长长的背,手臂交叉在滚圆的肚子上,讲述不光彩的丑事,顾及不该让露西尔和我听见而压低声音。种种逸事讲下来,她的眼睛因重新唤起的惊异而圆睁,她会不时发出笑声,用淡紫色的手爪戳我母亲的臂膀。海伦倚在门口,冲地板微笑,捻弄头发。

贝奈西很喜欢我们。她没有别的家人,只有丈夫查雷,坐在她家的阳台走廊上,双手置于膝盖,肚子塌到腿上,身上的肉像香肠似的布满斑点,粗大的血管在太阳穴和手背上扑扑跳动。他说话吞音,仿佛是为了保存气息。每当我们下楼时,他会在后面缓缓探身,说“嗨!”贝奈西喜欢送我们蛋奶糕,包着一层厚厚的黄色外皮,浸在一汪和泪水一样稀薄的流质里。海伦在一家杂货店卖化妆品,她去上班时,由贝奈西照看我们,尽管贝奈西在一家路边的卡车休息站上夜班,当收银员。她照看我们的方式是尽量不熟睡,一有挥拳打架、损毁家具、因吃坏肚子而痛苦挣扎的声响就能被惊醒。这个策略确实奏效,但有时贝奈西会因某些莫名其妙的警报而猛然醒来,穿着睡袍、没画眉毛就奔上楼,用双手敲打我们的窗,而我们正安静地和母亲吃晚饭。这些打断她睡觉的惊扰,并没因为是自发产生的而少遭怨恨。不过因为我们母亲的缘故,她疼爱我们。

贝奈西休假了一周,为了能够把车借给我们去指骨镇。当从海伦口中得知她的母亲仍在世后,她开始竭力劝她返家一趟,令她深感欣慰的是,最终海伦被说服了。结果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程。海伦带我们翻山越岭,穿过沙漠,又转入山区,最后来到湖边,过桥、进镇,在红绿灯处左拐,驶上桑树街,一路经过六个街区。她把我们的行李箱放到有围栏的门廊里,廊下有一只猫和一台威风凛凛的洗衣机,她叫我们安静地等着,然后自己走回车里,向北行驶,几近到达泰勒镇,她在那儿驾着贝奈西的福特车,从一处名叫威士忌石的悬崖之顶驰入最黑的湖底。

人们四处搜寻她。消息发送到方圆百英里内的各个角落,请大家留意一位年轻女子,驾驶一辆据我说是蓝色据露西尔说是绿色的汽车。几个一直在钓鱼、对搜寻行动一无所知的男孩碰巧遇见她,她盘腿坐在车顶,车子陷落在公路和悬崖之间的草地里。他们说她一边凝望湖水,一边吃野草莓,那年的草莓异常硕大饱满。她很和气地请他们帮她把车从淤泥里推出来,他们不遗余力,甚至将自己的毯子和外套垫在车轮底下,助她一臂之力。他们把车重新弄回到公路上,她感谢她们,把自己的钱包给了他们,摇下后车窗,发动车子,把方向盘打到最右,在轰鸣声中急转、滑过草地,直至从悬崖边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