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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是吧。”

“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哦,”西尔维说,“我小心得很。”

“假如你掉下去,大家会认为你是故意的,”露西尔说,“连我们也会这么认为。”

西尔维思索了片刻。“我想没错。”她低头瞥了一眼露西尔的脸,“我不是有意教你担心的。”

“我明白。”露西尔说。

“我以为你们应该在学校。”

“这个星期我们没去上学。”

“可,你瞧,我不知道这件事,根本没料到你们会在那儿。”西尔维语气温和,摸摸露西尔的头发。

我们的心仍然非常乱,理由多不胜举。姨妈明显不是一个神志正常的人。那时,我们未把这个想法说出口。它存在于我们彼此心中,化为一种关注,一视同仁地留意她外表和举止的种种细节。首先,这表现为半夜被猛然惊醒,但如何说明吵醒我们的声音,我们从无把握。有时,声音出现在我们脑海,或出现在树林里,但却像是西尔维在唱歌,原因是,有一两次,我们半夜醒来,确凿无疑地真的听见西尔维在唱歌,可翌日早晨,我们对唱的是什么歌产生分歧。我们以为自己有时听见她出了门,结果有一次,我们下床,发现她在厨房玩单人接龙,有一次,发现她坐在后门廊的台阶上,有一次,发现她站在果园里。睡意本身给我们增加了难度。鬼祟的关门声,是风制造出来的,一个小时内可以有十几次。湖上飘来的湿气,可以给任何一栋房子营造空荡的感觉。这样的气流牵引人的梦,一个人自身的恐惧,总是反映在事物固有的恐惧上。例如,当西尔维从桥上俯望时,一定看见了高架桥脚下水中的自己。虽然我们的确努力保持清醒,试图搞清她到底有没有唱歌、哭泣,或出门,可结果还是睡着了,梦到她在唱歌、哭泣,出了门。

其次是她走到桥上去的这件事。如果她没看见我们在盯着她,可能会走出多远?如果风势增强呢?如果就在她静立于桥上之际有火车驶来呢?大家肯定会说,西尔维是自寻短见,我们也不可能知道别有原因——事实上,我们依旧不知道别的原因。试想,在我们注视时,西尔维已经走出很远,远到群山隆起,陆地隐没,湖面高涨,水在她脚下流动、拍打、发光,桥嘎吱作响,摇摆不定,天空飘走,从地球的侧面滑落,那么,她会不会把这个实验更推进一步?再试想,同一个西尔维从湖底跋涉上来,外套浸了水,衣袖湿透了,嘴唇和手指如大理石一般,眼中溢满幽深的水,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她极有可能说:“我一直想知道那会是什么感觉。”

星期五,我们待在岸边,望着桥。星期六和星期日,我们和西尔维一同在家。她坐在地上,陪我们玩大富翁,给我们讲那些她略知一二的人的故事,内容细腻忧伤,我们做了爆米花。西尔维似乎对我们的专注感到惊讶和羞怯。她笑话露西尔把五百面额的钞票藏在棋盘底下,笑话她洗社区基金卡太卖力,把背面都洗破了。好几盘,我多数时候被关在监狱,西尔维却飞黄腾达,她好运连连,赠给我们每人三座酒店。

星期一,露西尔和我重返学校。没有人盘问我们。显然,人们认定了我们情况特殊,这教人松了一口气,可那也暗示,西尔维已开始引起人们对她的注意。一整天,我们都盼着回家,到家时,西尔维在,在厨房里,脱了外套,在听广播。时间一天天、一周周过去,一成不变,最后,我们的心思开始转到别的事情上。

我记得西尔维用围巾扎起头发、拿着笤帚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情景。不过那是树叶开始在墙角集拢的时节。那些是历经了寒冬的叶子,有的凋零得只剩一网叶脉。夹杂其中的碎纸片,挺括平整,在叶片化为冰冷、棕黑、象征腐烂和重生的汁液后而给分离出来,上面偶有字迹。一张上写着“强国会面”,另一张,本是信封口盖,上面有铅笔写的留言“我想你”,不知出于何人之手。也许是西尔维在扫地时小心不去干扰它们。也许是她在这些飞散的树叶和纸片里感受到隐晦不明的美好,在这儿而不在他处,像这般而非别样。她不可能不察觉它们的存在,因为每次开门,不管是屋里的哪扇门,四下都会响起一阵起落声。我留意到,托起叶片的是某些先于风而抵达的东西,它们依附某种不可感知的气流,比树丛里传出的风声提前几秒。于是我们的房子开始与果园和具体的天气有了精确相同的律动,即使在西尔维管家初期就如此。于是她开始一点一滴,也许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让房子做好了接纳黄蜂、蝙蝠和家燕的准备。西尔维大谈怎么管家,把所有茶巾浸在一大盆漂白水里,泡了数星期。她清空了几个橱柜,让它们敞开通风,有一次,她冲洗了厨房半边的天花板和一扇门。西尔维相信烈性溶剂的效用,而最相信的是空气。为了流通空气,她打开门窗,也可能是因为健忘而没把它们关上。为了流通空气,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她费力把外祖母紫红色的坐卧两用沙发搬到前院,结果就留在那儿,风吹日晒,沙发褪成了粉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