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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维喜欢在天黑后吃晚饭,这意味着夏天,我们很少在十点或十一点以前给打发上床,这种自由,我们始终不习惯。我们花了数天跪在园子里,用锅铲给洋娃娃挖掘洞穴和密道,我的娃娃是个剥去了礼服的光头新娘,露西尔的是格林童话里的红玫瑰,满身污浊,没了眼睛。我们早知自己已过了玩洋娃娃的年纪,但仍尽情搬演着曲折惊险的剧情,身陷罗网,神奇逃脱。傍晚来临,群山在陆地和湖面上投下绵长的黑影,洋娃娃冷得发抖。吹来的风,在日光消失前便冷却了空气中的暖意,挟带冰霜、流水和浓荫的味道,使我们手臂和脖子上的汗毛悚立起来。

那时,我们会抱娃娃进屋,借着茫茫天空中折射的月光,继续在地板上玩,四周围着沙发和扶手椅,夜色开始弥漫屋内,从椅子湿嗒嗒的扶手套上撩起冰蓝色的垫布。就在窗户转为幽蓝之际,西尔维会唤我们进厨房。露西尔和我面对面,西尔维坐在桌子尾端,她正对的窗户,像水族箱的玻璃一样散发寒光,又像水一样歪曲变形。我们一边望着窗户,一边吃饭,谛听蟋蟀和夜鹰,它们那时的叫声总是格外嘹亮。也许是因为处在我们周围光线设定的边界内,也许是因为一种感官乃其他感官的保护伞,而我们已丧失了视觉。

桌上会摆着西瓜皮泡菜和午餐肉,苹果、果酱炸面圈和油炸土豆丝,一块事先切好的奶酪,一瓶牛奶,一瓶番茄酱,还有一叠葡萄干切片面包。西尔维喜欢冷盘,泡在油里的沙丁鱼,用纸信封包着的小水果派。她用手吃东西,轻声和我们聊起她认识的人、她的朋友,我们晃着腿,吃着涂了黄油的面包。

西尔维认识一位名叫伊迪斯的老妇,12月,在搭棚车过山时长眠安息了。当时,除了橡胶套鞋和猎用夹克,她还穿了两条连衣裙、七件法兰绒衬衫,不是为了御寒,西尔维说,而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富足。她蹬了腿,像林肯一样板着面孔,从比尤特行至韦纳奇,给公费安葬在了那儿。那年冬天啊,西尔维说,特别冷,雪轻得像谷壳。随便一阵风就能把一个小山头吹得光秃秃,雪花飞舞,像烟雾一样居无定所。面对如此严酷的天气,那位老妇逐渐变得刻板认命。一天早晨,她在黑暗中悄悄爬落到货场上,什么话也没说,只留下一枚据悉此前从未离开过她手的珍珠戒指。那粒珍珠很小,像马的牙齿一样发黄。西尔维把那枚戒指收藏在她放发夹的小盒里。

伊迪斯找到她搭乘的棚车,镇定自若地爬进去,列车员正要把冰冷的金属元件轧拢、联结起来。那样的天气里,人踩着的是化石。雪稀少得掩不住沟壑,掩不住大地的坑洞和窟窿,定型于地球上一次的巨变中。可在山里,大部分土壤给轰轰烈烈地埋葬,所有残骸,在大地下一次的隆起中,变成山丘和坟冢。在比尤特,这位老妇仰面躺着,手指交叉,呼吸凝立在她上方。待到韦纳奇时,魂魄走了,驱魔仪式完成。西尔维说,她和伊迪斯一起采过浆果,她们一度都在一家罐头厂打过工。那年冬天,她们俩的一个朋友获用表亲在比尤特的房子。那位老妇坐在火炉旁,吮吸手指(夏天手指上会有擦不掉的糖渍),不厌其烦地讲述昔日的时光。“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某人。”西尔维说。当记得有我们在场、记得我们是小孩子时,她间或试图让故事富有教益。

有个星期天,西尔维和一个叫阿尔玛的人坐在奥罗菲诺郊外木场的一堆松木板上,等待日出,等待种种惊恐过去,鸟儿忽地从林中蹿起,狗汪汪吠叫。是风,阿尔玛说。风像猎人一样可恶,没有一次面目相同。夜晚,风潜退到动物徘徊下崽的山中,白昼降临前,再度袭来,带着血的味道。“那是鸟儿受惊的原因。”西尔维向我们断言,因为她从未见过日出时鸟儿不率先蹿起、大声发出它们能有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