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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不免感到滑稽的是,我身体所遗留下来的原子和分子,日后将会变成野兔或山狐狸身上的一部分。但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个有趣的想法,仅限于此。因为那时我已经死亡,斯坦!你看出问题的关键了吗?昔日令我无法忍受的就是:我只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继续当我自己。然而我希望长久存在下去!如今跟你比较起来,我已经有了一个更神奇的希望,一个更神奇的信仰。

我无意贬低你在我离开一年以后,重游那座高原时所有过的美好体验。可是我怀疑你到底在多大程度内,能与你所刻画出的泛神论观点契合起来;同样让我怀疑的是,当你描绘如何在两个按钮之间作出选择的时候,你的态度有多么真诚。毕竟你曾经在梦中做过恰好完全相反的事情。你牺牲了全人类的未来,好让自己苟延残喘多活几个小时。更何况你还做出了这样的勾当——竟然为了夺取氧气而杀死自己的两位旅伴,这样你才能够高高坐在太空船里面,于短暂时间内从你意识的镜像当中看见你自己。

那只不过是一个梦境而已。难道你从未在梦中做过你现实中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吗?

当然做过,我知道你是一个体贴入微的人。你用令人动容的方式,那么仔细地挑选出属于我的物品,并把它们邮寄过来。此外你的确没有跟我斤斤计较,你实在非常大方。想来令我感到安心的是,你至少把那辆福斯汽车留了下来。因为那时我还没有驾照。况且当初是你自掏腰包支付修理保险杠和车头大灯的费用。

那个玻璃铃铛现在就摆在我面前的窗台上。我轻轻摇晃了几下。你听见声音了吗?

听见了!我对斯莫兰一直难以忘怀。在那满是芦苇的小湖上,有两只疣鼻天鹅相依而游。当时你指着它们说道:“那就是你和我,我们在波平如镜的水面上所望见的,正是我俩的灵魂。”你还记得吗?我用一只手臂搂着你,我说道:“它们是世界的灵魂。它们自己虽不晓得,然而那是世界的灵魂在湖面上戏水。”

我始终是一个热爱大自然的浪漫主义者。其实你也一样,只不过除此之外,你还感觉自己受到大自然的威胁。

贝丽特已经睡了。你还会继续写吗?

我也记起了那些天鹅。同时我仍然记得,那时我俩无法针对它们所象征的意义达成共识。我还会继续撰写和传送邮件,但是你不必勉强自己保持清醒。斯坦,你就去睡吧,你可以等到明天早晨再来阅读。

这点绝不列入考虑。我们将一同扬帆穿越今夜。

你说什么啊?我希望你没有坐在那边喝酒。

不要惊慌。难道我说出什么不伦不类的东西了吗?你就尽管写下去吧。我铁定会保持清醒。

我将尽量长话短说,因为其中的许多事情你早已晓得了。

很久很久以前,当我十岁或十一岁那年在外叙拉岛过暑假的时候,某天突然有一只燕子砰的一声撞上了外婆家起居室的玻璃窗。外婆认为我们应该先等一等,因为撞上窗户的鸟儿往往只是昏睡过去而已,过个一刻钟或者半个小时之后就会苏醒过来继续飞走。她还说,某些鸟儿有时还会获得一个新生命——死后的生命。虽然看见小鸟明明已经死了,它们却突然又重新到处乱飞。可是过了一昼夜之后,那只燕子还是没有醒过来。它在第二天早上仍然躺在那里,而我必须为它举行葬礼。我只能独自那么做,因为我的父母亲都待在卑尔根。本来我以为外婆能够帮我忙,可是她觉得埋葬死鸟是小孩子的工作——我俩曾经好几次在我症状发作以后,谈论过那次的事。

从那个时候开始,也就是我十岁或十一岁的时候,便有一股强烈的意识伴随着我长大,让我感觉自己只不过是一只羽毛凌乱的小鸟,而且我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无忧无虑的清纯时光从此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