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第9/13页)

威廉遥遥地朝我挥手,手里举着一只啤酒瓶。我走过去,发现他身边还靠着一个棕色头发的女人。自然,两个人都没有穿任何东西。我一时有些尴尬。我说,威廉,这……这是什么地方。

威廉正在招呼一个小贩。小贩在脖子上挂着一只便携的冰箱,身上却也是一丝不挂。威廉说,伙计,再来瓶啤酒。对,这个牌子。

威廉用牙将啤酒瓶启开,塞到我手里,大声说,Wreck Beach欢迎你。

我突然意识到。这里是朋友说过的天体海滩。只是没想到,深藏在加西的第一学府。

女人戴着墨镜,对我颔首微笑。我没有理由不正视她。威廉将她的手握得紧一点,说,我的女朋友,路易莎。这样介绍你们见面,是不是有点情调特别?

我感到自己笑得有些勉强,说,是,有点特别。

威廉说,不过呢,你在这里不应当太特别。小伙子,学着释放一下自己的身体吧。这是个美好的地方。

别难为你的朋友了。路易莎的声音很好听,是淳厚的女中音。这时候她摘下了墨镜,原来是很温柔的灰色眼睛。她说,这里,穿与不穿都是optional(随意的)。所谓的自由,就是多了一点选择而已。

威廉笑笑说,阿伦,像《围城》说的,你可以选择“局部真理”。

我说,好吧。我脱了T-shirt和牛仔裤。还是留下了底裤。这是一条被香港人称作“孖烟囱”的底裤。式样老土,引起了威廉的嘲笑。我也只有认了。

身后响起口哨声。是刚才同我取径而下的那群年轻男女,这时候已经搭了网,打起了排球。他们正在西方人的好年纪,身体的确都是很美的。况且动静之间,没有一丝造作,浑然天成。

远处有些嘈杂,有个男人慷慨激昂,站在赤裸的人群中。威廉说,总是有人把这里当做演说台。近旁,就有很浑厚的男声,击一下掌,说:No Politics(不谈政治)!

我身边一对老年夫妇。老先生很认真地在给妻子涂太阳油。他们很老了,肌肤松垮,有些颓败。表情并不颓唐,是祥和生动的样子。

这时候,我已经和路易莎谈了许多。由香港说到南京。路易莎谈起了张纯如。她说她曾经见过张,她懂得这女人和这城市间血脉一样的联系。老先生听了,突然停止了动作,对我说,南京是个让人愿意为它付出的城市。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生在南京,也死在南京。那真是个令人窒息的年代。但他们印象中,这城市是完好的。

威廉拨弄吉他,唱起了一支歌,是Sting的Field of Gold (《金色麦田》)。我们都停止了交谈,静静地听他唱。听着听着,唱到“爱人如西风而动”,路易莎轻轻地和上去。

声音交缠。这时候太阳也收敛了,海风吹过来,将这声音漾到很远的地方。在光线底下,路易莎看得出一些年纪了。她的美,并不是柔美,而是一种健壮坚强的美。她与威廉依偎着,头发与威廉的大胡子融为一体。一时间让我感觉,仿佛是当年的列侬与大野洋子。六十年代的陈旧画面,同样的赤裸依偎。

这时候,我听见威廉清晰地说,阿伦,人不应该背负这么多东西。

我们在一间希腊餐厅吃了晚饭。路易莎先走了,说要去她父母那里。

威廉问我说,愿不愿意陪他去接个人。

我说,好。

在发动引擎的那一剎那,威廉说,我很爱她。

她是我导师的女儿。威廉说,比我大八岁。我愿意为她放弃婚姻,我指的是,他们希望的婚姻。

车在爱德华王道上开了很久,我和威廉都没有再说话。

大约十几分钟后,在灰红相间的民居停下。栅栏后的一条黑狗开始狂吠。威廉下车,拉开木栅门。狗跑过来,他轻轻拍拍它的头,说了一句什么。狗变得很安静,绕着他的膝下兜起了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