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跋(第8/11页)

岛上一年一度的盛事,叫作“太平清醮”。所谓“醮”,是道教一个传统仪式,也是民间风俗。用意是酬谢神恩、祈求国泰民安,又以从事渔农的人最为看重。“醮”是有功能性的,庆祝寺庙或其他建筑物落成的“庆成醮”;祭拜瘟神的叫“瘟醮”;也有为神明祝寿的“神诞醮”和佛教盂兰盆会合而为一的“中元醮”。香港打醮大多以太平清醮为名,时间在每年的农历四月。三天醮期,全岛戒杀禁荤,岛上居民及游客一同茹素吃斋,就连麦当劳也只有素包供应。打醮时,有一个风俗,叫作“抢包山”,所以,长洲的“太平清醮”也叫“包山节”。我去看过一回,真是满目琳琅,以“飘色”巡游为盛,大多是模仿历史人物,又或者是取材于戏文。可竟也有与时俱进的元素,看得见社会名流,甚至政坛人物的身影。那回就有“乒乓孖宝”现身,还有当年成为政治热点的两位阿太——叶刘淑仪与陈方安生,“阿姐”汪明荃作为香港两会代表而受瞩目。虽是传统的节目,却看得到港人近来的热衷。

“抢包山”是“太平清醮”节目的压轴,也是高潮。这传统可谓源远流长,在十八世纪的清朝,就已经有了。包山有三座,用竹条建起支架,在会场道坛旁竖立起来。山上有密密麻麻的包子,这包子是被道士做过法的。这些被祝福的包子叫作“平安包”。所以“抢包”的时候,谁摘得越多,福气就越大。

不过,大约在七十年代末,有一次“太平清醮”,参加“抢包”的勇士可谈不上有福气。兴许是人太多,那一次,一座包山不胜重荷塌了下来,将近三十个人受了伤。香港政府出于安全的考虑,禁止了这项传统活动。一禁便是二十六年。

重新恢复的时候,已年过千禧。我看到的那次,包山已经做了很多大的改良,面目整齐庄严,用钢筋做了内部的支撑。包山上的包子也控制了数量,每座上有六千个。且都是塑料制成的假包子,据说是为了环保。抢包的人呢,在比赛前还要接受香港攀山总会的训练。整个过程,热闹还是热闹,激烈还是激烈,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长洲这样的岛,是人味儿很重的。香港更多的岛是一些偏远的,散落在海里头,终年也有些寂寞。我去过最远的,叫东平洲。在香港的最东北的大鹏湾。在岛上的时候,手机突然接到了内地的信号。原来已经靠深圳很近,对面便是大鹏半岛了。只是中间隔了一道海水。

己丑·室家

现在住的地方,若用地产中介的口气,便说是“旺中带静”的。这街的形状,是一个长长的弧形,好像一枚新月。街道两边是一些有了年岁的楼宇。静的确是静的,其实闹市并不远。因为这街的形状,自成一统,便涤清了外界的许多声响。或许也是因为老旧,最初并不打算长居。因为家中曾经的变故,租住这里,是为了能在中午赶回家来,陪母亲吃饭。后来竟就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几年。一则是因为房东人实在是很好。房东叶老先生,是上海人。据说当年出租的时候,他有自己的挑剔。但因为听说我是南京来的,引为老乡,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叶先生是五十年代来港创业的工厂主,时当壮年,现在说广东话也还带了浓浓的乡音。当时香港的大环境和后来的经济起飞尚有距离,所以,艰苦的日子也是经过了的。第一次的置业,便是在这里买下了几个单位。自己住过红磡、湾仔。老了,就搬回了这里。大约也是好静,又见得到老街坊吧。叶先生喜烹饪,兴起,会烧一些地道的本帮菜,送过来给我分享。又喜欢京剧,有很多的京戏的影碟。有时候听得见隔壁的声响,最多的是《法门寺》。这出我不陌生。大约因为外公也喜欢。有一次他还特来邀我和他一起听。是一出《空城计》。他说他其实最喜欢的,是马连良和周信芳。谈起来,竟也知道年轻得多的于魁智。便又感叹,他来香港的时候,于还未出生呢,现在居然就在大陆当红了。说完后,自己去了里屋翻了半天,翻出一把京胡,沾满了尘土。他一面擦灰,一面说这京胡跟他来了香港,也老了。原先弦是上好的马鬃,断了,在这里竟再也配不上。现在勉勉强强装上了钢丝,只有凑合地听了。说完就拉起一曲《大登殿》 ,声音有些尖利,但力道却是足的。在这咿咿呀呀里,窗外暮色也低沉下去。我便有些爱这条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