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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格一无所有,在家陪伴他的,唯有年老力衰、行将就木的母亲。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的生活极为规律单调,平日到小镇的药房上班,假日则在花园里修剪草木。

过去,霍格曾花费相当大的心血,详细调查科彭小镇的历史,用文件夹收集各类剪报,并做了非常翔实的文字记录。他家的一个柜子里,收藏了一卷又一卷的胶卷。霍格的爸爸是教区主治医生,生前喜欢用相机记录科彭镇的点点滴滴,死后便将这些弥足珍贵的史料全捐给乡里。那是关于20、30与40年代的影片,主题不外乎猎鹿、在厂房挥汗工作的工人、在冰上溜冰的小孩,还有西装笔挺、身份不明的男士正惬意地在凉亭下喝着咖啡。一位身穿黑洋装的女士站在桌子后面,端着一小盘精致的蛋糕。全部是清一色的黑白照片。

可以这么说,调查小镇的历史是哈拉德与霍格共同的兴趣。而说到打猎,他们更是志同道合——虽然霍格的射击技巧有待加强。

晚餐时,哈拉德就跟霍格聊着小镇的种种变化,还有打猎的话题。

霍格还会跟莎拉聊聊关于护理的话题,这毕竟是他们共同熟悉的领域。

他跟拉斯穆斯就没那么多话题可聊,但可能是个性相投,他们还是相处得十分融洽。从某种角度来看,他们就像兄弟一样。

不过,霍格今晚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他被邀请出席,是要确保场面不至于太僵,顺便带动大家的交谈气氛。

场面已经够僵的了。他秘而不宣的任务,就是让大家都有话讲。

莎拉使出浑身解数,叽叽喳喳了好一阵子;哈拉德也强颜欢笑,只有拉斯穆斯还是一声不吭,闷闷不乐。

突然,他打破沉默,问霍格为什么大半辈子都没结婚。

这下子,所有人都陷入沉默。霍格的脸红得跟西红柿一样。

他说自己从小就内向害羞,成年以后还是没能彻底改掉这毛病,而且他必须照料长年卧病在床的老母,很多很多原因,不一而足。

拉斯穆斯目不转睛地瞧着霍格,仔细地打量着他,仿佛在判断他有没有说实话。霍格被瞧得不太自在,眨眨眼,眼神逡巡不定。

哈拉德突然起身,冷不防地抬高音量:“好啦,各位!现在,我们来喝点烈酒吧。今天拉斯穆斯满20岁了,我们要好好喝一杯,好好庆祝一下。”

他们当中,总得有人先开口。

最后,是哈拉德先开口。

“这又没有像杀人那样严重。”他对枕边人耳语。

“的确,你说得对。”莎拉附和道。

哈拉德甚至想装得洒脱点,边说边笑,却笑不出声,只哼了一声。

两人躺在床上,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生日派对结束了,拉斯穆斯明天就会离开他们,回斯德哥尔摩去。

“我最伤心的是,他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莎拉耳语道。

“那当然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着这个既定的事实。

“只要他快乐就好。”莎拉耳语着。

“只要他快乐就好……”哈拉德应道。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仿佛两人不约而同都真的希望拉斯穆斯快乐就好。上帝啊,行行好,请将不可能的化为可能,让他们的儿子快快乐乐……

屋内一片寂静,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地下室锅炉间传来的搅动声。窗户透进一抹冰冷刺骨的夜风。不管天气如何,哈拉德总希望睡觉时能保持室内通风,还是给窗户留了一点缝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肺彻底浸在冷凉沁骨的空气里。

“你睡着啦?”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枕边的老伴。

莎拉没睡着。她在哭泣。

他再次坐上前往斯德哥尔摩的火车;其实,他甚至不确定这样做对不对。搭上火车的此刻,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感到彻底解脱,甚至某种胜利感,可是这些感觉全被悲戚、哀恸,甚至无止境的堕落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