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奈何天(第6/11页)



  海尔塞依旧极是恭谨:“是。”那王五爷再不说一句话,大跨步直冲出去,海尔塞紧随其后,只听楼梯上步声急促,一行人已经疾步下楼。青鸾呆立半晌,方才伏到窗前去看,只见那五爷已经率着一众家奴认蹬上马,数骑烟尘滚滚,蹄声隆隆,路人避闪不及,在依稀的灯火里已经去得远了。

  他们一行人纵马径往西,未至西直门便折向北,马行极快,海尔塞只觉得背心里生了一层冷汗,本是八月末的初秋天气,衣服却早汗得透了,他悄悄打量主人神色,只见他打马狂奔,似未思及任何事情。从喧闹的市坊间穿出,这一条笔直的官道寂静无人声,远远已经可望见大片黑沉沉的琉璃瓦,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再近些,便可见着一盏盏极大纱灯,燃得雄浑庄严宫门外透亮辉煌。

  听到蹄声,早有护军执灯迎出很远,大声问:“什么人?”海尔塞见主人扬手举起一面签牌,便高声替主人回答:“和硕和亲王弘昼,奉召觐见。”

  护军忙不迭行礼,闪避过一旁,海尔塞及那六七名亲随仆人悉下马,早有和亲王府的伴当带着冠服等侯在此,弘昼就在直房里匆匆换了,亲王体位尊贵,悉赏“紫禁城骑马”。此时皇帝驻跸圆明园,园中规矩悉比照禁中,他换了冠服便重新上马,自侧门策马入园,绕过正大光明,方在仪门前下了马,早有太监挑灯迎了出来,顺着湖畔青石道走了不久,方至九州清晏,未进殿门,已经见着阶下立着数人。檐下本悬着数盏极大的纱灯,照见分明,正是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另有一人同他一样,着金黄四开衩绣五爪九蟒袍,红绒结顶冠帽,乃是皇子特有的服制,正是他的兄长皇四子弘历。弘历身后则是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只待弘昼一到,两代四亲王,满汉二辅相,竟是聚齐了。

  弘昼虽生性飞扬跳脱,此时见了这样的阵仗,也立刻明白出了大事,一双脚似灌了沉铅,竟不知自己是如何迈出步子。庄亲王允禄见到弘昼,沉声道:“皇上病势沉重,特召我等前来。”弘昼只觉得脑中“嗡”得一响,允禄后头的话竟一句也未听见。自从雍正九年皇帝大病一场之后,时时有圣躬不豫的消息,但近两年皇帝身子还算安泰。且皇帝素来畏暑喜寒,如今已经是初秋,天气凉爽,皇帝精神颇好,弘昼昨日入园请安,还听了好生一顿训斥,说他:“刁钻顽劣,奢侈无度,行事多有失皇子身份。”不曾想只是一日功夫,竟致病重不起,

  正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皇帝最亲信的总管太监苏培盛已经出来,向众人拱一拱手,道:“诸位王爷、大人请进。”

  请脉的御医刘胜芳已经退了出去,暖阁内本焚着安息香,只见一缕缕淡白的清烟散入殿深处,宫女太监连大气都不敢出,个个垂手静立,苏培盛悄步趋前,低声道:“万岁爷,他们都来了。”

  于是由庄亲王允禄领头,允礼、弘历、弘昼、鄂尔泰、张廷玉一溜跪下,行了见驾的大礼。弘昼这才看清炕上静静卧着的皇帝,他脸色还算安祥,双目微闭,嘴角微微动了下。似乎是示意听到了。众人一动不动跪在原处,暖阁里静的可怕,甚至连炕几上西洋自鸣钟走针的“嚓嚓”声都能听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瞧了瞧诸人,他的声音很低,似乎极为吃力:“鄂尔泰……”鄂尔泰连忙膝行数步,跪在炕前,含泪叩头道:“奴才谨聆圣谕。”皇帝声音很轻:“遗诏……”鄂尔泰道语气惶急:“皇上春秋鼎盛……”未等他说完,皇帝呼吸急迫起来,在枕上摇了摇头,似不欲再听此套话。鄂尔泰含泪磕了个头:“是,奴才等愿鞠躬尽粹,以侍储君。”皇帝似乎甚是满意,缓缓闭了闭眼,这才说道:“在枕下……”鄂尔泰望了一眼苏培盛,于是由苏培盛从皇帝枕下取出一只精巧的黑漆匣子,鄂尔泰见此匣封缄甚密,不仅有皇帝御押的封条,还用一把紫铜百子锁。苏培盛知道此匣关系重大,双手交与鄂尔泰捧住。皇帝用尽全身力气,手臂抬到一半,终于无力的垂下,只是长长喘了口气。鄂尔泰自雍正元年擢升江苏布政使,雍正三年又晋升为广西巡抚。在赴任途中,皇帝觉得他仍可大用,改擢为云南巡抚,管理云贵总督事,而名义上的云贵总督杨名时却只管理云南巡抚事。雍正四年十月,鄂尔泰又擢得总督实缺,加兵部尚书衔,六年改任云贵广西总督,次年得少保加衔,十年内召至京,任保和殿大学士,居内阁首辅地位,十余年来青云直上,可谓圣眷优渥到了极处。这十三年来君臣相得,知这位皇帝生性最是要强,极爱面子,此时竟连举一举手都不能,心下必难过到了极点。他声音里已经不禁哽咽:“皇上……”皇帝本来性子甚是急躁,此时却像是骤然恬静了,呼吸也渐渐均停平顺,又过了许久,才道:“钥匙……在朕衣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