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奈何天(第8/11页)



  弘历怔了一下,不知皇帝此话是何意,皇帝眼中却渐渐有了光彩,弘历见皇帝精神渐复,心下稍安,但见他的目光虽在自己的脸上,却似乎透过了一切,直望到那看不见的过去光阴之中,似说与他听,又似是自言自语:“你还没有满月……又瘦……又小……却从来不哭……饿了的时候只舔我的手指……”他的手抚摸过儿子的脸颊,语气极是欣慰:“你处处都极懂事……这千斤的担子,此后都交给你了……”

  弘历终究忍不住,含泪叫道:“皇阿玛……”

  皇帝的声音忽低下去:“你娘因我……吃了太多苦……”他眼中夹杂着奇异的光芒,仿佛隔着数十年的瞬息烟华,穿越诸多的人事,忆起遥迢而莫知的从前,声音里唯有莫名的狂热:“没想到她还活着,我一直怕……我一直怕见不着了。”弘历大惊骇异,他的生母钮祜禄氏已经是熹贵妃,不仅位份尊贵,而且二十余年来与皇帝相敬如宾,安享荣乐富贵,如何有吃苦之说?更惶论有“活着”之说?何况皇帝说的是“你娘”而不是“你额娘”,皇帝素日最讲究礼法,而此二称呼一汉一满,虽是同一意思,却大大的失了皇家礼数。他心中惶惑着急,皇帝却似比他更急,头上迸出豆大的冷汗,突然用尽全部的力气,紧紧捏住他的手:“去找……找……”

  弘历忙道:“儿臣这就命人快马回宫,请额娘来。”皇帝只是摇头,抓住他的手骤然握紧,弘历又惊又怕:“皇阿玛!”皇帝像是突然透不过气来,只是大口大口喘气,弘历与苏培盛慌了手脚,摸胸抚背,只怕他一口气透不过来。弘历顿足叫:“传御医,传御医!”苏培盛飞奔着出去,皇帝的呼吸却渐渐微弱下去,弘历这才知适才只是回光返照,又急又痛,只是连声叫:“皇阿玛……皇阿玛……”皇帝眼神也渐渐涣散,但极力的动着嘴唇,似还想说什么。弘历俯下身去,才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好香……是桂花开了……”弘历问:“皇阿玛想要什么?”皇帝却再无力气说话,微微呼出最后一口气,阖上了眼睛。弘历大惊失色,连声叫“皇阿玛!皇阿玛……”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此时苏培盛已经传了御医进来,由刘胜芳率着数名御医,来不及行礼,便上前看视皇帝的病情,但见皇帝双目微闭,刘胜芳拿颤抖的手去一试鼻息,已无呼吸。他那只手剧烈的颤抖着,再也缩不回去。苏培盛急得团团转,弘历虽然镇定,声音也禁不住有一丝异样:“怎么样?”

  刘胜芳牙齿格格轻响,终于道:“皇上……宾天了。”

  弘历脸刷一下白得吓人,虽然皇帝此番病来得极突然,病势又沉重,可是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万一的指望。苏培盛见他身子微微一晃,怕他昏阙过去,叫了声:“四阿哥!”伸手在他臂上扶了一把。弘历怔怔的瞧着炕上静静卧着的皇帝,似乎不肯相信刘胜芳适才的话。御医们跪了一地,外头允禄允礼与几名顾命大臣闻讯进来,听到刘胜芳的话,皆跪下了,允禄抬起头来,见弘历已经潸然泪下,立刻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磕头:“奴才请皇上节哀,大行皇帝已去,万事有诶皇上做主。”

  他这一哭,寝宫之中便开了锅一样,从暖阁之内一直到宫门外,人人皆放声大哭,弘昼亲自抱了十阿哥方赶回来,还未及寝宫门前便听到这一片嚎啕大哭,他心下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跌跌撞撞终于走进寝宫。他怀里的十阿哥本来已经睡着,此时早被惊醒,睁眼不见了相熟的乳母嬷嬷,耳畔尽皆是哭声,眨了眨眼睛,哇一声就哭起来。弘昼被他这一哭,更觉悲恸,眼泪漱漱的落在裹着幼弟的斗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