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古城市(第10/20页)

与我谈论这些事情时,这位工程师正待在他的帐篷里。营地坐落在一座松树林边缘,太阳一下山就变得非常寒冷。一条小径通往他的帐篷,两旁排列着一颗颗漂白的石头。不远处树立着另一座帐篷。他手下的员工正在那儿准备晚餐。工程师告诉我,刚到这个营地时,员工对他充满敌意。前任工程师分配红包不公,引起手下不满。他到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他应得的一份分给弟兄们,同时还帮他们弄到一些一般人不容易取得的物资,这才平息了众怨。这位工程师声称,他个人是反对这种体制的,但只要运作公平,它确实有助于提升工作效率,而他也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体制能够激发员工的工作热忱。就拿电线杆来说吧,根据政府的规定,每根杆子必须高三十四英尺,埋入地面必须深达五英尺(杆子的直径和周长,政府也明文规定)。一旦双方协议使用三十二英尺长的杆子——只有使用这种低于标准的电线杆,大家才有希望分到花红——工人们就必须赶紧把它竖起来,免得被人识破,如此一来,工作效率自然提升。完工后,谁又能看得出来,这些杆子插入地面只有三英尺呢?

这位工程师的说辞虽然无从查证,但我觉得,它至少解开了一个谜团:为什么克什米尔的森林会遭受大量非法的砍伐,以致许多林地变成光秃秃的一片。克什米尔人都声称,这种现象是最近几年特别酷热的夏天造成的。有一个现象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斯利那加城中,电线低低悬挂在杆子上,仿佛随时都会掉落下来砸向路人头顶,令人怵目惊心。

这阵子,我们居住的那家旅馆的花园被糟蹋得面目全非。首先,一群工人跑来挖掘,竖立起一排丑陋的电线杆。接着,另一群工人跑来挖掘,插上一根根杆子,用来支撑遮阳篷。有如闪电一般,只消三两下工夫,湖中的木匠们就把遮阳篷给竖起来,非常草率。湖中的居民三五成群,穿着睡衣和宽宽松松的裤子,纷纷涌进旅馆花园,有的提供建议,有的卷起袖子帮忙,有的只管站在一旁看热闹。遮阳篷是船屋的附属品。这是它出现在旅馆花园的唯一理由。除此之外,对我们来说,它简直一无是处。太阳出来时,它提供不了多少荫蔽。待在里面,反而让人觉得闷热不堪。每次看到快要下雨了,船屋主人就急忙把遮阳篷收起来。这座遮阳篷具有扇形边饰和黑色条纹,看起来,跟湖中其他的船屋的遮阳篷一模一样。它们全都是出自同一位裁缝之手。这家简陋的裁缝店坐落在湖中航道上。每个人(花贩、杂货商人、头缠红布巾的警察)经过那儿时,都会走进店里歇歇脚,聊聊天,抽几口水烟。

过了一两天,旅馆主人巴特先生亲自动手,把遮阳篷的杆子漆成淡绿色。我走下楼来,站在一旁观看。他抬起头来,对我笑一笑,然后又低下头去自顾自干活。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但这回笑容不见了。

“先生,您邀请马丹先生来喝杯茶好吗?”

“不行,巴特先生。”

长夏漫漫。我们一直提不起劲儿来,参访附近一带的古迹和废墟:坐落在湖外山腰上一眼就可以望见的仙子殿、阿克巴大帝在湖中央建造的哈里·帕尔巴特堡、潘德雷善镇的神庙、玛尔丹德镇的太阳庙、艾旺提普尔的庙宇。现在我们终于下定决心,准备一口气看完这些古迹。

到艾旺提普尔村参观古庙那天,天气十分凉爽:褐色的田野显得非常干燥,一畦畦绵延在暗沉沉的灰蓝天空下。我们漫游在废墟间,弄不清楚这些古迹的来历:规模宏伟而气象万千的中央祭台,散布在瓦砾间、用石头雕凿的形状像砧板的圣水盆,四处林立的雕像。一路跟随我们的那个村民,对这座古庙的历史也不甚了然。“全都倒塌了。”他说着印度斯坦语,挥挥手,指着周遭那一片废墟对我们说。“全部?”“全部!”印度斯坦语是印度北部通行的一种方言。它有个特色:重音特别多。我渐渐喜欢上了这种语言。这位村民带我们去看一根石柱的基座,他比手画脚地告诉我们,这是圆石磨底下的垫石。他对这座古迹的认识,就只有这些。我们没给他小费。参观完古庙,我们一路走下山去,到村子里等公共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