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夜晚(第9/11页)

我父亲继续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抓着车门让它开着,最后,或许是史密斯先生也许是琼斯先生问道:“我们不再继续旅行了吗?”

我父亲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静静地站在那儿,既没要求他们下车,也丝毫没流露出他的想法或意图。我可以完全想像得到那天他显露出来的神情是什么样子,从车内的门框向外看,他那阴沉凝重的身躯完全遮挡住了身后优美的赫特福德郡之景色。查尔斯先生至今仍记忆犹新,那个时刻是多么不可思议地令人不安。尽管他本人不曾参与刚才发生的行为,他同样也深感内疚。沉寂的局面好似要漫无止境地继续下去,终于,史密斯先生或许是琼斯先生自知之明地轻声低语道:“我想我们刚才的谈话的确有点鲁莽。这再也不会发生了。”

对他的这番话考虑片刻之后,我父亲轻轻地把车门关上,回到了驾驶位置上,然后继续开车去参观那三个镇子查尔斯先生肯定地对我说,在这之后的旅行几乎是在沉默中完成的。

既然我已回忆了这段插曲,发生在我父亲职业生涯的那段时间里的另一件事又浮现在脑海里,这一件事或许可以更为深刻地表明他始终所具有的特殊素质。在此,我必须说明,我父亲有两个儿子,我的兄长伦纳德死于南非战争,那时我还很年幼。我父亲自然深感丧子之痛;但是使其更为伤感的是,一位父亲面对这类不幸遭遇时通常应得到的宽慰也即是说,坚信自己的亲生儿子已为国王、为国家而光荣捐躯却被无情的事实所玷污,这一事实是,我的兄长死于一次特别臭名昭著的军事行动中。传闻不仅说,那次行动是对布尔人几处民居地发起的完全违背英军惯例的进攻,而且暴露出来的铁证证实,那次行动由于指挥官严重失职,忽略了几处军事上的必要防范措施,结果那些死亡的士兵我的兄长也在其中,也就死得非常没有必要。考虑到我即将着重讲述的事件,我不宜对那次军事行动进行更为精确的评述。倘若我说那次军事行动曾在当时某种程度上引起过轩然大波,当时的争论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而那场冲突总体上十分引人注目。人们就可以准确地推测出我指的究竟是哪一次行动了。当时,民众呼声四起,甚至包括军事法庭的审判,均强烈要求免掉有关将军的职务,但是军方却为其辩护,并允许他去指挥完那次战役。而鲜为人知的是,在南非冲突结束时,刚才提及的那位将军已明智地退役并步入商界,经营从南非运来的货物。我叙述这一点的原因是,在那次冲突之后大约十年左右,也就是说,当丧失亲人的创伤只是在表面上愈合时,我父亲被约翰西尔弗斯先生叫进他的书房,并告诉他就是上述的那位人物,我只能简单地称其为“那位将军预计要来访几日,目的是参加别墅聚会,在此期间,我父亲的主人期望能为某项有利可图的商业交易奠定基础。尽管如此,西尔弗斯先生很清楚那位人物的来访对我的父亲将意味着什么,因此把他叫来是给他一个选择,在那位将军逗留期间他可以去休假几天毋庸置疑,我父亲对那位将军的憎恨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但他意识到他主人现在商务方面的发达完全有赖于这次别墅聚会的顺利运作这次聚会将接待大约十八位客人,这可不是件小事。于是我父亲这样回答:他特别感激他的感情已得到充分重视,并且让西尔弗斯先生放心,聚会上所提供的服务将会达到一贯的水准。

而结果证实,对我父亲的考验远比预料得到的程度要严峻得多。举个例子说吧,我父亲也许曾寄期望于在与那位将军亲自见面时,他可能会产生某种尊重或是怜悯之情,这样便可潜移默化地缓解他对那位将军的憎恶情绪。但事实表明,他的这些期望是没有任何基础的。那位将军原来是位身材粗壮、长相丑陋的人,其行为举止缺乏教养,而且他的言谈中明显地透出一种欲望,要在方方面面的事情强加上他那军人惯用的比喻。更糟的消息传来,那位先生不曾带仆人来,原因是平常伺候他的人突然病倒了。来访的另外一位宾客也没带其仆人来,这就造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其难题在于把府内的男管家分派给哪位客人作贴身仆人,又把府内的男仆分派给谁。我父亲充分理解其主人的难处,当即表态自愿去伺候那位将军,这样一来,他就被迫忍受与他所憎恨的人密切相处达四天之久。与此同时,那位将军根本不了解我父亲的感受,他利用一切机会讲述有关其军事才干的种种轶事当然,这也正如许多军人那样,都习惯于在其房间私下对贴身男仆们讲述这类事情。然而,我父亲将其内心情感掩藏起来,他履行职责时专业水平又是那么的高,因此,在告别之际,那位将军极力地向约翰西尔弗斯先生夸奖其男管家十分优秀,并且留下了非常可观的一笔小费作为答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