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8/9页)

西安也下雨了,和临潼是同一场,只是没有华清池猛烈。车子越接近西安城雨势越小,等到了东郊,地上有些积水,雨滴已经停了。蒋宝珍是金枝玉叶,蒋府管家闻听她因雨生病,早安排了联合医院的高档病房。因为日本侵略,华北、华东几家大医院内迁西安,成立了医术颇高的联合医院,全城首屈一指。车子先去医院,安顿蒋宝珍治疗,院长当做头等大事,和一群医生护士迎到楼口。蒋宝珍被医护迎去病房后,武伯英才感到疲惫,这场雨淋虽未致病,却也浑身不自在。

一想起蒋宝珍那灵动的脑子和曼妙的身材,武伯英的疲惫有所减轻,就像喝了上好的冻顶乌龙般神清气爽。他迷上了茶,生命中那些女子,就在潜意识中附上了茶魂。沈兰是陈熟普洱,醇厚暖胃,适合冬天饮用,共患过灾难,如今却改嫁了别人。吴卫华是生普洱,性烈刺激,甘苦都很出头,可以热饮可以凉喝,如今已经过了头周年。黄秀玉就是绿茶,鲜嫩青春,却带着涩味,如今在英伦过着隐居生活。蒋宝珍这样的女人,就是半发酵的乌龙茶,有着茶之先天原味,又有人之后天制功,四季皆宜,而且最重要的,就在手侧,就在唇边。

汽车从联合医院出来去武家,雨滴又落了下来,暴雨过后变成小雨,时下时停。路上积水很多,武伯英让司机尽量放慢车速,免得溅到行人身上泥水。蒋府的司机蛮横惯了,被他数落了几句,才收敛了低级的傲气。燥热了不少天,终于盼来一场透雨,全城都带着欣喜,享受难得的清凉。车刚拐上后宰门街,武伯英就有异样的感觉,越接近宅院感觉越强烈。远远看到两个警察在自家门楼下躲雨,尽管不愿胡乱推断,心底的不安还是涌了出来,抑制不住。

武伯英和两个警察打了招呼,急急进门入院。看见罗子春正在二门徘徊,不祥愈发强烈,他好好的,除了王立再没有别人,难不成这小子出了差错。透过二门,看见赵庸他们四个在西厢房檐下雨台上避雨,隐约觉出是什么事情,心一下子揪紧。

罗子春抬头看见,轻声叫:“老处长。”

武伯英心中“格登”一下:“出啥事了?”

罗子春叹了一声,情急下说不出话来。武伯英没有再问,穿二门进了天井。四个军棍见他回来,都凑了上来。他问先迎过来的梁世兴:“人没事吧?”

梁世兴苦着脸答:“已经没了。”

武伯英没再搭理他们,急急朝正房走去,仰头看看天,雨滴落在脸上,冰凉的感觉才让他觉得这是现实。堂屋里站着师应山,还有两个身着短袖短裤制服的警察,正在轻声交谈。师应山见他进来,连忙迎了上来。

武伯英脸绷得太紧,嘴角、鼻子和眼袋都皱褶着。“人不要紧吧?”

师应山低沉答:“已经没了。”

武伯英见他也这么说,才完全相信,脸上的劲一下子散了,闭眼张嘴仰着,片刻后长出了口气,放头睁眼没问原因:“在哪里放着?”

“在后面灶火前躺着。”一个警察说着,要引导他去看。

他刚要迈步,被师应山拉住了胳膊。“武专员,还是不要看了。”

武伯英转头看看他,悲愤和委屈把脸抽得颤抖:“很惨?”

师应山苦脸摇头,没有接话。另一个警察是法医,接嘴道:“身中十一刀,在堂屋门前动的手。尸体在大门口,他去撵。最后不行了,才倒下,一路血迹。昨天晚间的事,下了场暴雨,把痕迹都破坏了。雨大雷大,没人听见喊叫,早上罗子春发现,已经死了多时。致命刀伤没有,失血过多,把人流死了。”

罗子春跟到堂屋前,师应山看了看他:“我们接到小罗报案,先来的。小赵他们,后来的。”

武伯英强压住惋惜悲痛,死死盯着罗子春。师应山把抓胳膊的手,滑下来握住他的手。武伯英沉默了片刻,吩咐罗子春:“去安排午饭,师大队长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