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纳瑞斯(第11/16页)

可是最后,当火车缓缓地进了站,大家都吃了饭——半条霍勒姆面包和一碗汤——之后,笼罩着他们的阴霾情绪便一扫而光,他们又变得兴高采烈了。当碗见底了的时候,你才发现汤其实少得可怜,不过那第一口汤,你喝下去的第一口,真是妙不可言,为了这个味道饿上一阵子也是很值得的。这一点大家都表示同意。他们欢笑着、相互打趣回到火车上。他们携手渡过了难关。

到阿比内的乘客在赤道山转搭一列敞篷货运火车,走过了最后的五百英里路程。在初秋一个多风的夜晚,他们回到了城市。已经快到午夜时分了,街道上空荡荡的。风在街道上穿梭而过,像一条狂暴的河流,只是这河流并无水分。阴暗的街灯上方,群星闪耀。带着满腔的热情,冒着干燥的狂风,谢维克独自一人在幽暗的城市里一路小跑,跑到离北广场三英里外的住处。他一步就跨上了门廊的三级台阶,跑过走廊,来到门口,伸手打开了门。屋里漆黑一片,星星在黑乎乎的窗户上投下耀眼的光芒。“塔科维亚!”他叫道,可是没有回应。灯亮之前,在这片黑暗沉寂之中,他突然明白了离别的意味。

屋里什么也没少,本来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是少了萨迪克和塔科维亚。从敞开的房门外刮进来一股风,“占领无人区”轻轻地转动着,发出微弱的光。

桌上有两封信。一封是塔科维亚写的,很短:她被紧急调配到了东北区的食用藻试验开发实验室,期限不定。她写道:

凭良心说,我真没办法拒绝。我去了分配处找他们谈了,也看了他们递交给PDC生态学部门的方案,他们确实需要我,因为我研究的正是藻类—纤毛虫—小虾—库库里鱼生态循环系统。我在分配处请求他们将你派去罗尔尼,当然,在你自己也提出这个请求之前,他们是不会这样做的,而且如果学院的工作让你走不开的话,那这也是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如果这次时间很长的话,我就要求他们再派别的遗传学者过来接替我,我就赶紧回去!萨迪克很好,会把“光”说成“缸”了。我们这次分开不会很久的。你永远的姐妹,塔科维亚。哦,如果可能的话,请你也来吧。

另外那封信其实是一张便条,一张小纸片上潦草地写着:“谢维克:物理学办公室,回来之后来找我。萨布尔。”

谢维克在屋里踱着步。那股热情,那股推动着他跑过了那么多条街道的力量,现在还在,可是这股力量只能作用到墙上再反弹回来。虽然他还想继续前进,却没法走远了。他看了看壁橱,里面只有他冬天的外套和一件衬衣,衬衣上头有塔科维亚的刺绣,她很喜欢精细手工;她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都已经不见了。屏风也收起来了,露出了空荡荡的婴儿床。台床上的东西没有收走,不过褥子整齐地卷了起来,上头盖着那条橙色毯子。谢维克走回桌边,把塔科维亚的信又看了一遍。他的眼中噙着愤怒的泪水。他身子哆嗦着,心里涌起了一阵强烈的失望和愤怒,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最糟糕的是,你没法把这一切归咎到某个人身上。社会需要塔科维亚,需要她去同饥饿作战——她在挨饿,他在挨饿,萨迪克也在挨饿。社会跟他们不是对立的,社会为他们而存在,跟他们同在;他们就是这个社会。

可是他却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书、自己的爱人和自己的孩子。你还能要求一个男人放弃多少东西呢?

“该死的!”他大声说道。普拉维克语不适合用来骂人。既然性并不肮脏,又没有什么亵渎的话语,骂人就变得很困难了。“哦,该死的!”他又说了一遍。他恨恨地把萨布尔那张脏兮兮的小便条揉成一团,然后攥紧拳头撞击着桌子边缘,一次,两次,三次,他热切地希望能有疼痛的感觉。可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他什么也做不了,哪儿也去不了。他最后只好解开褥子,孤独地躺下睡觉。他睡得很不舒服,不停地做着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