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九章(第8/28页)

真理和道德之间存在着两重性,也就是谎言有利,而真理有害。真理不应从这方面判断,它的标准不在这里。

欧文的阿喀琉斯之踵44不是他学说中明确而简单的原则,而在于他以为他的简单真理很容易得到社会的理解。他这么想,便陷入了爱和急躁的神圣错误中,重蹈了一切改革者和改革的先驱者的覆辙——从耶稣基督到托马斯·闵采尔、圣西门和傅立叶,莫不如此。

愚昧之难以根治就在于:人处在历史的折光和各种道德视差的影响下,对最简单的事物偏偏最不理解,但他们却相信,而且越来越相信,他们理解最复杂的、完全不可理解的事物,只要它们符合传统和习惯,与童年时期的想象一致……简单!容易理解!难道简单的东西永远容易理解吗?呼吸空气比呼吸水简单得多,但为此必须有肺,可是鱼从来没有肺,它们需要复杂的呼吸器官,这才能从水中吸收少量的氧气。它们的生活环境不允许,也不需要发展肺,它太稠密,与空气的构成不同。欧文的听众生长的环境的道德密度和成分,决定了他们生有精神的鳃,呼吸新鲜而稀薄的物质反而使他们感到痛苦和厌恶。

不要以为这只是表面的比较,这是不同成长阶段和不同层次中同一现象的真实类比。

容易理解……容易纠正!请问,对谁容易?对那些群众,那些在水晶宫45的过道上挤得水泄不通的群众,那些在中世纪讲道师(他不知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个世纪,他许给人们的只是天国的惩罚和人间的贫苦,语言粗俗不堪,像席勒在《华伦斯坦的军营》中描写的那个嘉布遣修会修士一样46)味同嚼蜡的讲道面前听得津津有味,手舞足蹈的群众?

对他们说来可不容易!

人们献出一部分财产和自由,屈服于各种权力和规则,武装起一群群寄生虫,建立法庭和监狱,竖起骇人的绞架,修造教堂,宣扬恐怖的地狱。总之,一切都是为了让人不论走到哪里,眼前不是看到人间的刽子手,便是看到天上的刽子手,前者拿着绳索,准备扼杀一切,后者带着火,准备点燃永恒的火焰。这一切的目的是维护社会的安全,防止粗野的情欲和犯罪的意图,尽量把桀骜不驯的欲望限制在社会生活的轨道内,不准越出一步。

可这时突然来了一个怪人,他露出令人生气的天真神色,直截了当地宣称,这一切是无稽之谈,人根本不是天生的罪人,他像别的动物一样,不必为自己负主要罪责,也像它们一样不需要法庭,他最需要的只是教育。不仅如此,他还站在法官和神父(这些人存在的唯一根据,唯一充足的理由,便是罪孽、惩罚和赦免)面前,当众宣布,人不是自己创造自己的性格,只要从他出生的一天起就把他放在不可能成为骗子的环境中,他就不会成为骗子,只会自然而然地成为一个好人。现在社会是用一系列荒谬的东西驱使他走上犯罪的道路,可是人们惩罚的不是社会制度,却是个人

欧文认为这很容易理解?

难道他不知道,我们很容易想象一只猫因为犯了杀鼠罪,被判处绞刑,一只狗因为卖力追捕潜逃的兔子,被授予光荣的颈圈,然而很难想象一个孩子淘气捣乱,却可以免受惩罚,更不必说罪犯了。认为用整个社会的力量对罪犯进行报复,是卑鄙而愚蠢的;认为法院依靠整个国家的力量,对罪犯冒了生命危险,在感情冲动下犯的暴行,有恃无恐地、冷漠无情地实施报复,以同样的暴行对付他,是可憎的,无益的——这些看法我们万难容忍,我们的鳃不能适应它们!差距太大了!

群众之所以忧心忡忡,顽固不化,不顾一切地保卫旧事物,坚持保守主义立场,是由于一种愚昧的认识,认为绞架和忏悔,死刑和灵魂不灭,对上帝的畏惧和对政府的畏惧,刑事法庭和最后审判,国王和祭司,这一切在从前本来是一大进步,一大提高,是伟大的成就,是人们在精疲力竭之余可以攀登平静的生活园地的脚手架,是人们在自己不认识道路时可以帮助他们通向港口的渡船,到了那里,他们就可以获得休息,摆脱与大自然的艰苦、斗争,摆脱人间流血流汗的劳动,享受太平盛世逍遥自在的生活,因此,这些都是进步、自由、艺术和思想活动的首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