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0/17页)

屋里传来一阵声音。有人起来了,在走动。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阿斯卡尼约已经在房门口了。他又是浑身冒汗,呼吸粗重。我把他送到大门,因为从某种意义来说,他算是我的朋友,我告诉他一条密道,穿过圣灵堂大门,附近就是城墙。那里昨天还是城墙,但现在是个洞开的裂口。如果他能走到那边,也许还有机会。

外面,广场上漆黑一片,空荡荡的。“祝你好运。”我说。

他低头贴着墙面走,眼见他转过街角,我想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心下一阵难过。

我回到厨房,发现有件东西摆在地上,就在桌子下面。那件东西肯定是他站起来要走时从衣服里面掉下来的。我蹲下身,拿起一个布袋。袋里滑出一本小书,猩红色的,封着皮面:彼特拉克[6]的十四行诗。封皮很完美,装饰着黄金字母,书角包着白银,还有一个精美的锁头,锁上面有一排数字。这可是有学问的人收藏的东西,它会给任何出版商在一座新城市带来声望。我本想追上他,但外面的石板路传来了脚步声。结果,我刚把它藏进衣服,小姐就在门口出现了。

她裹着一件丝绸袍子,头发凌乱不堪,散披在身后,嘴角的皮肤被那个队长的胡茬扎得又红又肿。但她的眼睛足够明亮。她有些了不起的天分,其中之一就是喝酒时,装得跟身边的人喝得一样多,所以,等到他们的情欲早就被酒精消解之后,她的头脑依然清晰。

“我听到有声音,”她见到厨房一片狼藉,说,“谁来过了?”

“阿斯卡尼约。他从贾巴蒂斯塔的画室逃走。画家被抓走了,画也被毁啦。”

“啊?那马肯托尼约和他的印刷作坊呢?有他们的消息吗?”

我摇摇头。

“啊,我……”她到桌子旁边,坐在他的位子上,手掌朝下,按在桌面上。她的脑袋慢慢左右扭动,舒展脖子,似乎她刚睡了很久醒来。这个姿势我很熟悉,从前每当要接待重要客人或者夜色已深,她常常喜欢让我爬到凳子上,按摩她的肩膀。但今晚她不想。“阿德里亚娜在哪里?”

我指了指食品储藏室。“和双胞胎缩在里面。他们全都还是处子之身。但我不敢说还能保持多久。我们的队长怎么样?”

“睡一会醒一会,手舞足蹈的,好像还在打仗。”她停下不说。我没问。我从来不问。我觉得,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常常主动告诉我。“你应该看看他,布西诺——他真是一个西班牙人。太过关心自己的威望,紧张得变脆弱了。也许权力害了他。我想他当首领这么久了,如果有人来顶替他,他恐怕会很高兴。”她微微笑起来,但是笑容中没有情感。我在厨房听到的惨叫声,也肯定穿过卧房的百叶窗传到了她耳里。“污垢外表之下的他很年轻,我担心他保护不了我们多久。我们必须尽快和枢机主教取得联系。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其他人可能是些说变就变的朋友,但如果他还活着……他在元老会很是支持查理八世的事业,这个君主的部队有足够的理由善待他——我敢肯定他能帮到我们。”

我们隔着桌子,彼此相望,不用说,我们两人都在衡量得失。

“既然这样,我现在就走,”我说,因为我们都知道没有别的人能去了。“如果我走快点,或许能在天亮前赶回来。”

她朝旁边看去,似乎仍没有拿定主意,然后她的手伸进衣服,再将拳头放在我前面的桌面上。她松开手,露出几颗红宝石和祖母绿——它们本来是镶嵌着的,她将其撬出来,使得它们边缘有点瑕疵。

“跑腿钱。拿去。这些珠宝是你的了。”

现在广场很安静,我们的邻居要么是死了,要么是嘴巴被塞得更加严实了。在我周围,罗马正处于烈火与黎明之间;部分城区像火热的煤炭,在黑暗中发出光芒;阵阵黑烟朝东而去,向着的却是一片灰白的天空,预示着又一个杀戮的好日子即将来临。我学阿斯卡尼约那样走动,紧贴地面和墙壁的边缘,然后冲进了宽敞的街道。我经过几具阴沟中的尸体,有一次,身后有个声音响起,但听不清来源,可能是有人做噩梦发出的喊叫。沿街往下走,阴暗中有个人影朝我滚过来,看他动作,似乎是被吓坏了,没有见到我。他擦身而过时,我见到他紧抓着衬衣,手中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可能是他自己的内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