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8/17页)

夜死寂,不知道什么时候,恐怖逼近了,邻近房子有个男人开始尖叫,先是一阵痛苦的叫喊,喊声拉得很长,接着是呻吟和吆喝,再接着是又一声尖叫,又是一声,仿佛有人逐一砍掉他的四肢。那些把家门锁上的人可就得受罪了。富商会把金币藏在哪里呢?他的妻子会把珠宝藏在哪里呢?人们得挨上几刀,才告诉他们去哪里找呢?如果连手指都没有了,要宝石戒指干什么呢?

就在此时,边门传来一阵敲击声。

“布西诺?阿德里亚娜?开门。天哪……”声音很急促,接着是一阵更加急促的咳嗽。

有个守门士兵咒骂起来,随后又继续打呼噜。我打开门,阿斯卡尼约扑倒在我怀里,胸膛不断起伏,脸上汗珠闪烁。我扶他到长凳上,他灌下一些兑了水的葡萄酒,身体颤抖着,酒从杯中泼洒出来。“天哪,布西诺,”看到厨房乱糟糟的,他说,“这里怎么回事?”

“我们被占领了,”我轻声说,给他割了一块剩下的肉,“还招待了敌人。”

“菲娅梅塔呢?”

“在楼上陪那些西班牙兵的队长。她利用美貌来换取保护。”

阿斯卡尼约大笑,不过笑声呛在喉咙里,咳嗽了好一会,说不出话来。“你觉得要是死神来了,她会不会也先跟他干一次啊?”和罗马的任何男人一样,阿斯卡尼约也垂涎小姐。他是这座城市最了不起的雕版家马肯托尼约·莱蒙迪的助手,后者也算是个人物,偶尔会光顾小姐的宴会;和他主人一样,阿斯卡尼约也清楚这个世界的门道。曾经有多少个夜晚,那个重要人物和美人上了床,而我们两个坐在一起,喝点残酒,谈论丑闻和政治局势,直到夜色深沉。虽然罗马正在因为它的世俗和堕落受到惩罚,但对于那些聪明才智之士来说,它是个充满奇迹和活力的地方。只是好景不再……

“你走了多远的路过来啊?”

“从贾巴斯蒂塔·罗萨的画室过来。那些路德教恶魔拿走了所有东西。我差点不能活着走出来。一路上,我是肚子贴着地面过来的。我现在知道世界在你看来是什么样子了。”

他又开始咳嗽。我重新斟满他的杯子,高举给他。他原本是乡下人,说到将字母放进活字雕版,他的头脑很好使,手指也很灵巧。和我一样,聪明让他过上了出乎想象的生活。罗马的饱学之士均庋藏有他家主人的书;该作坊还刻有一些艺术家的画,那些艺术家可是教皇本人邀请,为其神圣居所雕梁画栋的。但纳佛那广场的帕斯基诺雕像上那些讽刺时局的招贴,也正是这家出版机构印制的;几年前,某套雕版被认为淫秽得连恶魔也会觉得不堪入目,所以阿斯卡尼约和他的主人受到了罗马监狱的热情招待,两人的胸部都落下了毛病。有人开玩笑,说他们现在化淡墨水用的是自己的痰液。但他们的遭遇远不止如此悲惨。到最后,他们谋生的手段再也不是印制新闻,而是靠传播些小道消息。所以他们早就无钱无势,再也成不了别人的眼中钉。

“老天爷,你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吗?简直是人间地狱。城里一半地方遭到洗劫。那些血腥的野蛮人。他们拿走了贾巴斯蒂塔所有的东西,然后烧掉他的画。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挨打,像一头驴子,将自家的财宝搬上他们的马车。哎!他们真该死!”水槽下面的厨子发出一声呻吟,将地板上的一根木勺踢开,阿斯卡尼约像离开水的鱼那样跳起来。“我跟你说,布西诺,我们都要死了。你知道他们在街道上是怎么说的吗?”

“说这是上帝对我们的罪行的审判?”

他点点头。“那些肮脏的德国异教徒一边捣毁祭坛、洗劫教堂,一边背诵所多玛和蛾摩拉被毁的经文[5] 。我跟你说,上次那个疯子把圣保禄的塑像吊起来,大声咒骂教皇,我可全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