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第8/15页)

我的忧郁、孤独、沉默、敏感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有一天课间操以后,她向我走来,我的不合群在这个班里可能是太明显了。

马老师靠在我的旁边低声问我:“你在给谁戴孝?”

我说:“父亲。”

马老师什么也没说,她把我搂进她的怀里。

我的脸紧紧贴着我的老师,我感觉到了由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温热和那好闻的气息,我想掉眼泪,但是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的泪,我就强忍着,喉咙像堵了一块大棉花,只是抽搐,发哽。马老师轻轻用手拍着我的背,我知道,那时候,我只要一张嘴,就会哇地一声哭出来。

老师什么也没问。

老师很体谅我。

一年级期末,我被评上了三好学生。

为了生活,母亲不得不进了一家街道小厂,这就为我增添了一个任务,即每天下午放学后将三岁的妹妹从幼儿园接回家。

有一天临到我做值日,扫完教室天已经很晚了,我匆匆赶到幼儿园,小班教室里巳经没人了。我以为是母亲将她接走了,就心安理得地回家了。到家一看,门锁着,母亲加班,我才感觉到了不妙,赶紧转身朝幼儿园跑,从我们家到幼儿园足有汽车四站的路程,直跑得我两眼发黑,进了幼儿园差点没一头栽在地上。推开小班的门,我才看见坐在门背后的妹妹,她一个人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等我,阿姨把她交给了看门的老头,自己下班了,那个老头又把这事忘了。看到孤单的小妹妹一个人害怕地缩在墙角,我为自己的粗心感到内疚。

我说:“你为什么不使劲哭哇?”

妹妹噙着眼泪说:“你会来接我的。”

那天我蹲下来,让妹妹爬到我的背上,我要背着她回家,我发誓不让她走一步路,以偿我的过失。我背着她走过一条又一条胡同,妹妹几次要下来我都不允,这使她的心感到了较我更甚的不安,像当年我讨好我的父亲一样她也开始讨好我,她在我的背上为我唱那日新学的儿歌,我还记得那歌是: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小熊小熊点点头呀,小洋娃娃笑嘻嘻。

路灯亮了,天上有寒星在闪烁,胡同里没有一个人,有葱花抢锅的香味由别人的家里溢出,我背着妹妹一步一步地走,我们的影子映在路上,一会儿变长,一会儿变短。一行清冷的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淌进嘴里,那味道又苦又涩。

妹妹还在奶声奶气地唱: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是第几遍的重复了,不知道。

那是为我而唱的,送给我的歌。

这首歌或许现在还在为孩子们所传唱,但我已听不得它,那欢快的旋律总让我有种强装欢笑的误解,一听见它,我的心就会缩紧,就会发颤。作家唐君毅说得好,人周围往往构成一片无限的寂寞苍茫的氛围,“以此氛围为背景,而后把我们有限的人生,烘托凸显出来。人生如在雾中行,只有眼前的一片才是看得见的,远望是茫茫大雾。人生如一人到高山顶立,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四周是寂静无声。人生又若黑夜居大海中灯塔内,除此灯光所照的海面外,是无边的黑暗,无边的大海……”那时,我年纪虽小,已经感到了雾的迷蒙,山的孤寂,夜的恐怖……

但我至今不能忘记在我人生之路上给予我理解和爱的人们,这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将伴我终生,珍藏至永远。

二评剧《锔碗儿丁》丨游艺市场的热闹^母亲民国期间,北京评剧界曾经排演了一出叫做《锔碗儿丁》的新戏,说的是北京齐化门(朝阳门)外发生的一件真人真事。

有户姓丁的人家,以锔盆锔碗为业,后来不知为什么发了,有了钱,娶了房媳妇。婆婆虐待媳妇,每曰非打即骂,媳妇不堪忍受,趁无人之际一头扎了水缸,自溺身亡。此事引起媳妇娘家人和街坊们的愤怒,不答应丁家,要求大办丧事,为媳妇鸣冤。娘家和街面上的主事提出,出殡那天必须是内棺外椁,番、道、禅三棚经,三十二人大杠,清音锣鼓外加西乐队。这也还罢了,最有意思的是要求婆婆打幡,儿子抱罐,让他们充当孝子的角色。那母子拗不过众人,只好答应。出殡那天自然十分热闹,据说观看者不下数万人,那个虐待媳妇的婆婆和儿子在围观者的唾骂、撕打中被搞得不人不鬼,声名狼藉。后来有文人将此事写成了戏,在京城演出,相当轰动,事主丁家认为这戏有辱名声,花大价将《锔碗儿丁》买断,才将舆论压了下去。丁家经此折腾,家道很快衰败,下场非常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