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状红皮藻(第10/12页)

“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我不爱他?”莉迪娅对医生说。

“你怎么知道你爱他?”

“因为当他厌倦我的时候,我非常痛苦,想从地球上消失,真的,想藏起来。我走在大街上,感觉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对我的鄙视,鄙视我的无能。”

“你没能让他爱上你。”

莉迪娅得怪自己。其实她和邓肯一样关注自我,但她隐藏得更巧妙。她在和邓肯比赛,比谁爱得更好。也在和其他所有女人比赛,尽管这听起来很荒唐。听邓肯称赞那些女人,或仅仅知道他还清楚地记得她们,都让她无法忍受。莉迪娅和很多同时代的女性一样,都认为爱情是可怕的,在某种意义上说,她对爱情的态度是不恭敬、不严肃的。她是贪婪的。她谈吐机智,语带讥讽,以此来掩饰无理的期望。她为邓肯做出的牺牲——忍受他生活中的种种安排、和朋友的相处模式,以及做爱的节奏和说话的语气——所有这些都是违心的,是明目张胆的,不是严肃认真的。这就是不恭敬,不体面。她把这份权力当作礼物送给邓肯,然后又不停地抱怨他拥有这份权力——开始是对自己,最后是对他。她就是来打败他的。

她是这样对医生说的。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最糟糕的不是弄清这些事的真假。只要醒着,我每时每刻都在努力分析他,分析我自己,可是都无济于事。我许愿,甚至祈祷,往许愿井里扔钱。我觉得他身上有种东西坚决不会让步,一定要摆脱我,所以他得找理由。但他说这是胡说八道,说只要我不再反应过度,我们就会很快乐。我只得想也许他是对的,也许都是我的错。”

“你在什么时候觉得快乐?”

“他对我满意的时候,他开玩笑、高兴的时候。不,不,我从来没感到快乐过。是放松,就像克服了一个挑战,与其说是快乐,不如说是胜利。但他总能让我手足无措。”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两个人中不总是有个这样的吗?和前夫在一起的时候,这个人是我。你觉得问这些问题有用吗?可能只是自尊心?我不想一个人过,希望每个人都知道我拥有这样一个很不错的男人?可能是羞辱,我想被羞辱?知道这些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当你只是有点烦,还愿意跟别人聊的时候,这样的谈话还不错;但是当你感到绝望的时候,就不太管用了。”

“你现在感到绝望吗?”

莉迪娅忽然觉得很累,累到几乎不想开口说话。她和医生谈话的房间铺着深蓝色的地毯,用的是蓝绿条纹的座椅套;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渔夫和小船。她感觉这里面有种共谋。虚假的安慰,暂时的解脱,一丝不苟的欺骗。

“不。”

莉迪娅觉得,她和邓肯就像长着很多头的怪兽。一只嘴巴里说出的是辱骂和指责,有时情绪激烈,有时态度冷漠;一只嘴巴里说出的是虚伪的道歉和谄媚的恳求;另一只嘴巴里则只有这种拐弯抹角、合情合理又真真假假的聊天,就像她和医生之间的谈话一样;没有一只能说出有用的话,也没有一只知道闭上。同时她又相信(尽管她自己不知道),这些怪兽的头虽然会说出残酷的、愚蠢的废话,但也都会缩进去,蜷起来,进入梦乡。不要管它们说了什么,不要管。那样,她和邓肯就可以带着希望和信任忘掉过去,重新认识彼此,重拾一开始时未被破坏的快乐——他们是后来才将彼此派上别的用场的。

一天,莉迪娅在多伦多试着给邓肯打电话,发现他行动迅速,已经换上了未在黄页里注册的电话号码。邓肯写信给她(通过老板转交的),说会把她的东西打包寄过来。

莉迪娅是和斯坦利先生一起吃的早餐。那几个工人天亮前就已经吃完,去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