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第9/34页)

你从车窗里往外看,老于已经不见踪影。

他或许觉得难堪,你在替他想,因为你也扮演着这个角色。

至于那么痛苦么?小人物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不甘心于他的现实命运了。你后来给自己找到宽慰的理由,那是有头有脸的人,才会感到羞愧和不自在的事。你知道这比麻木还要麻木得多的感情,可对小人物来说,有这张脸和没有这张脸,究竟存在多大区别呢?

这个老于!

好象约定俗成似的,每个乘客的座位基本上是固定的。一年五十多次,十年五百多次,不是规矩也成方圆了。除非缺乏耐性的陆续地用各式各样的藉口,调走了,把座席让给后来的人。而有象教堂里荣誉席位的固定乘客,都是类似你这样走不了或不想走的老资格了,别人怎么要让三分的了。

不过,你总是到最后一排,并无太多的讲究,因为很少有人坐,因为你可以不受干扰地看你的小说,一本总也看不完的乘车读物。

这本已经散落的外国小说,鬼知道罗玉玉从哪儿为他发掘来的?

你感谢上帝,虽然你不信,但能有这个完全属于你的,而其他人走不进来的遐想世界,一定要感谢谁的话,那除了上帝外,还会有谁呢?

难道是那位坐在伏尔加里挟着羊腿的上司么?

在小人物的心目中,上司在某种程度上几乎等于上帝。可他把罗玉玉玩够了以后,踢给你,你把着手教她,成了个考试及格的技术员,才没去告发他。这会,居然铁青着脸,当回事地找你谈话?谈罗玉玉,亏他张得开嘴!

你佩服他真会表演,这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的拿手好戏。

车开出了研究所,你看到先是小孩子跟着跑,嗷嗷地呼叫着。车加速以后,追不上了,就剩下几十条狗在尾随不舍了。

那场面有些壮观,大家都要回过头去看的。

孩子们在呐喊助威,那些年青力壮的狗更撒欢地追上来。车内的人也兴高采烈地喝彩,为某几条狗鼓劲,探身到车窗外喊它们的名字,一直到汽车开上了公路,评选出最后驻下脚来的一条,为本周冠军。

所有的狗都累得伸长了舌头,站在路边,直到车子无影无踪,才意兴阑珊地回大院里去。这是每周狗的节目,也是回城的人的一个开心节目,会成为一路上谈论的话题。

为什么咻咻地追逐不停呢?

你总怀疑,这两车人,每个礼拜六,赶着往家奔,是不是会象车后这一群,只不过随大流地属于集体冲动的游戏,或是无目的的行为呢?至少你认为你自己有点类似。

不知谁在宣布:“今天获得狗王称号的,是老于家那条大花!”

你不觉一怔。

那是一条总对你唁唁然的不怀好意的母狗。

甚至罗玉玉刚分配到你手下的时候,狗就有一种特殊感觉,它大概预见到未来的结果,一开始就对你不友好。你头一回应邀到她和老于的家去作客,差点让它咬的一口。

老于直是赔不是。

“把大花赶出去!真可恶!”罗玉玉对她丈夫说。

你很少到大院的家属区来,你甚至不知道你的年青助手,竟是制图室主任的妻子。其实你和她丈夫是研究所的老资格,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就来所工作了。后来的年青人称呼你们是老前辈,应该当仁不让的。但你关在你那个实验室里,根本不晓得他娶了这样年青的老婆,要差十七、八岁吧?

老于腰都弯了,更显得老态龙钟。大花不听他摆弄,理直气壮地赖在屋里不走。

你说算了算了,谁知它冲上来跟你不肯罢休,咬住你的裤脚不撒嘴。正忙着张罗饭菜的她,从厨房里出来,飞起一脚,把狗踢到门外去,随手带上了门。

大花不停地扒门,撞门,呜呜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