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胜利(第6/14页)

“泉水?”

黑人慢慢眨巴着眼:“那种味道很淡的煤油。”

“煤油?”

“你们喝的那种颜色很淡的灯油。难道你们没在这跟前藏点什么的?”

“啊,”女孩儿说,“你说的是玉米酒。”她走到一个角落,提起地板上一块松动的木板,黑人看着她从里面搬出一个坛子。

她在另一只大酒杯里盛满了酒,递给黑人,看着他仰脖朝喉咙倒下去,闭上双眼,接着发出一声“喔!”然后用手背在嘴上抹了抹。

“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他问道。

“在康蒂梅森女孩子们都穿鞋吗?”

“女士们都穿鞋,如果她们没鞋,索瑟少爷也会卖掉一百个黑奴给她们买鞋。是哪一个说索瑟少爷是黑人?”

女孩儿望着他:“他结婚了吗?”

“谁结婚了吗?索瑟少爷?”女孩儿望着他。

“在这和北方佬打了这几年仗,他哪有时间结婚?四年没有回家,他没有女士可以结婚了。”他看着女孩子,眼白有些充血。他的皮肤微微泛着光,松弛下来后他的身体似乎比以前增大了一些。“他结婚不结婚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们对视着。黑人可以听见她的呼吸声。然后她就不再看他,虽然她既没有眨一下眼睛也没有转动一下头。“我猜他大概看不上一个连一双鞋也没有的女孩子。”她说。她走到墙边,弯下身子对着缝隙。黑人看着她。那老妇人走进来,从灶台上端走另一盘菜,谁也没有看一眼又离开了。

四个男子,三个男子和那个男孩子坐在晚饭桌旁。粗大的盘子里盛着吃过的饭。刀叉是铁质的,桌子上有一只坛子。韦德尔现在脱去了斗篷。他的脸才刮过,湿发朝脑后梳去。胸口处衬衣的褶子在灯光下鼓了起来,右手的袖管是空的,用一枚极细的金针别在当胸。桌子下面,那双单薄的补过的舞鞋放在两个男人生皮制的皮鞋和男孩的光脚之间。

“梵奇说你是黑人。”那个父亲开口道。

韦德尔在椅子里往后稍微靠了一些。“这就是了,”他说,“我刚才还想他不过是天生脾气不好。原来也是一个非要当个胜利者不可的人。”

“你是黑人吗?”那个父亲问。

“不是。”韦德尔回答。他看着那个男孩子,饱经风霜、疲惫不堪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惑不解的神色。在他的脖子背后,他的长发好像用刀子或是刺刀胡乱剪成。那个男孩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好像我会是一个幽灵似的,韦德尔想。也许我是个鬼魂。“不,”他说,“我不是黑人。”

“你是什么人?”父亲问道。

韦德尔在椅子里往旁边斜了斜,把手搁在桌上。“田纳西人总要问客人是什么人吗?”他说。梵奇正在从坛子里往杯子里倒酒,脸立刻拉了下来。他的两只手又大又粗,表情凶狠。韦德尔看着他。“我想我知道你的感觉,”他说,“我从前有过同样的感觉。可是要四年保持一种感觉不变的确不易,甚至有感觉就不容易。”

梵奇说了句话,又快又狠。他把酒杯往桌子上使劲一放,酒洒出来了一些。那酒看上去像水,却有一股又浓又冲的气味。酒里似乎有一种内在的挥发性,它把酒朝桌面泼过去,一直冲到韦德尔胸脯上早已磨损过头但纤尘不染的亚麻布衬衣上,那突如其来的冷冽的力量透过衣服直接砸在他的肌肤上。

“梵奇!”父亲说道。

韦德尔没有动,他的表情里既有骄傲又有迷茫和疲倦,但没有改变。“他不是故意的。”他说。

“要是我故意的话,”梵奇说,“看上去也决不会像偶然的事。”

韦德尔看着梵奇,“我想我已经说过一次了。”他说,“我的名字是索绪尔·韦德尔,密西西比人,家住在一个叫康蒂梅森的地方,是我父亲起的名字,他叫弗朗西斯·韦德尔,曾经是乔克多部落的首领。这你们可能没有听说过。他是乔克多女人和一个家住新奥尔良的法国移民的儿子。我祖父叫弗朗西斯·韦德尔,曾是拿破仑王朝的将军,是法国‘荣誉军团’的骑士。我父亲曾赶车到华盛顿向杰克逊总统抗议政府对他的人民的政策,他带了一车粮草和礼物,还有足够的马以备路途更换。这些事情都交给我父亲的表兄——一个纯乔克多血统的土著头人负责。在过去‘大人’是我们部落头领世袭的称号,但是自我们欧化变得像白人一样以后,我们世袭的称号就被另一支拒绝混血的部落抢走了,不过我们仍然拥有奴隶和土地。‘大人’现在住在一座比黑奴(一个上等仆人)住的小屋稍大一点的房子里。我父亲是在华盛顿遇见我母亲并娶她为妻的。他在墨西哥战争期间阵亡了。我母亲两年前故去了,那是一八六三年,她是在联邦军队开进来之前的一个潮湿的夜晚监督家人埋那些银器时受了凉,得了肺炎,再加上饮食欠佳,死于肺炎综合征。可是我的随从拒绝相信她已经死了,他拒不相信我们县会允许北方佬抢走她从法国进口的咖啡以及她每个星期日中午和周三晚上吃的特制饼干。他认定我们县会在那之前武装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他只是一个黑奴,一个肩负自由使命的被压迫种族中的一员。他把我每天的过失记录在册,准备到家后向我母亲告发。我在法国上的学,不过学习不怎么努力。两周前我是密西西比州步兵团的少校,编在一个名叫朗斯垂统率的军团下面,这个名字你也许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