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第5/7页)

我们都点头同意。接着,我们一个接一个下了车。奥班比走在前面,和父亲并排,我走在最后。我们经过一长列鲜花,走到大楼入口处。楼里地上全都铺了瓷砖,空气中有股薰衣草的香味。我们走进一个大厅,里面人声嘈杂。我尽量不东张西望,免得回去挨鞭子,但我实在忍不住。于是,当我觉得父亲没在看着我们的时候,我扭头看向左边。那里有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像机器人一样机械地晃动着细长的脖子,舌头吐出来一半,几乎从不缩回去,头发又黄又稀,连头皮都看得见。我吓坏了,扭头看父亲,发现他正从柜台里面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女人手里接过一枚蓝色的牌子,嘴里说道:“是的,他们都是她的孩子,我带他们来的。”

听到他这么说,那女人从玻璃柜台后面站起来看我们。

“她的孩子。”父亲嘟哝道。

“她那样的状态,你确信能让他们见她吗?”那女人问。

她的肤色较浅,身穿一件带护胸的白色围裙,护士帽稳稳地戴在均匀地涂过油的头发上,胸口的铭牌上写着:恩克齐·丹尼尔。

“我觉得可以。”父亲低声说,“经过谨慎考虑,我相信我能应对好。”

那女人还是不放心,摇了摇头。

“我们这里有规定,先生。”她说,“不过,请稍等,我去请示领导。”

“好的。”父亲同意。

我们围在父亲身边等着。我总觉得那个苍白的女孩在看我,于是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柜台后面小房间木墙上挂着的日历、药品图片和药品说明书上。有一张图片上画着一位怀孕妇女的侧影。她背上背着一个孩子,两边各有两个学步的孩童。站在她身前几步远的那个男人显然是她丈夫,肩上扛着一个孩子。他俩身前站着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孩子,手提一个拉菲亚树叶编的篮子。我看不清图片下面写着什么,但我能猜到——这是政府发起的声势浩大的节育运动的广告之一。

护士回来说:“好了,你们都可以进去,阿格伍先生。32号病房。”

“谢谢你,护士。”因为她用伊博语,父亲也用伊博语回答,还微微鞠了个躬。

我们在32号病房里看到了母亲。她眼神空洞,身材瘦弱,仍旧穿着伊肯纳死去那天穿的黑衬衫。她的脆弱苍白让我差点儿叫出声来。我不禁猜想,这个可怕的地方是不是能吸人血肉,让大屁股干瘪。她的头发又乱又脏,嘴唇干裂起皮,样子跟以前完全不同。我吓坏了。父亲向她走去,恩肯同时叫了起来:“妈妈,妈妈。”

“阿达库。”他说着抱住了她,但母亲甚至没有扭头看一下。她继续瞪着光秃秃的天花板、天花板上一动不动的吊扇和墙角,同时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用心照不宣的语调低声念叨着“蜘蛛,蜘蛛。”

“怎么又有蜘蛛了?不是全都消灭了吗?”父亲扫视天花板边缘,“这次你是在哪儿看到的?”

她仍在低声念叨,双手抱在胸前,好像没听见。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你的孩子和我?”父亲在恩肯越来越响的哭声中问道。奥班比抱起恩肯,她使劲挣扎,还踢他的膝盖,直到他把她放下。

父亲想挨着母亲在床边坐下,但母亲慌忙躲开,嘴里叫着:“别管我!走开!让我一个人待着!”

“我应该走开,嗯?”父亲边问边站起来,他的脸色变得暗淡,头两侧的青筋更突出了,“看看你,看看你是怎么在剩下的孩子们面前消瘦憔悴的。阿达,你难道不明白,人眼能看见的不会让眼睛流血。你难道不明白,没有我们迈不过去的坎?”他摊开手掌,顺着她的身体从头比画到脚。

“消瘦憔悴去吧,继续,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