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8/12页)

“老二啊,我麦秸也不多了,麦秸草你随便用,都垛在门口。”四爷爷说。“效亮,我轧的麦秸没有几个了,你给老二五个吧。家里每年就那么点麦子,能轧几个麦秸。咱家的屋下雨就漏,还要用几个补一补。”四奶奶白了一眼四爷爷。

四爷爷没有说话,领着父亲来到西厢屋。父亲一看,还有二十多捆哪!

“老二,你先拿十个吧,不够再找我来拿,别让你四姨看见,看见了又朝我嘟嘟。”四爷爷说。

“四叔,五个就差不多,就是拾掇个墙,用不了多少。”父亲提了五捆。

“实啊,你摘下那两页门板,用麦秸草和好泥,喊你三弟五弟一起帮忙,把咱家的院落墙打起来。”爷爷说。

清凉的秋日,斑驳地筛过黑老的柿子树,撒在树下几个忙碌的身影上,爷爷、父亲、三叔、五叔汗流浃背,有的弄土,有的挑水,有的撒麦秸草,均匀地把麦秸草和土和好。

“老二,来,找绳子把门板拴好。”爷爷说着,用镢平去原来的断墙残垣,露出完整的石头地基。

父亲找来绳子,在地基上支起两页门板,用绳子把门板固定好,三叔、五叔向里装和着麦秸草半干的土,父亲用一个石头大锤均匀地把土夯牢,弄满一个门板,再重新支起夯制第二块土墙。

“老三,你二哥在上面夯墙,你随后用‘胍子’[1]把墙皮夯结实。我和你五弟装土。”爷爷说。

“好,爷,我来。”三叔挥起长长的大木板“胍子”,“噼里啪啦”地均匀地敲打着墙面,如新年燃放的单个大爆竹。

打墙用了三天时间,爷爷抽着烟,眯缝着眼,看着自己的杰作。厚厚的接近两米高的土墙,散发着新鲜的泥土和麦草香味,经历了流亡之苦,终于又在自己的老窝圈起了新家,如今又采用最原始的办法建造了自己的院墙,他心里由衷地升起一股欣慰。

凉爽秋风习习,翩翩大雁凄凄,厚厚的土墙没多久就在瑟瑟秋风中干透了。

“老二,你泡几个麦秸,今天我们俩把墙头拧起来(用麦秸草当瓦把墙顶遮起来),免得下雨淋湿了墙。”爷爷说。

父亲找了口破缸,倒满水,把从四爷爷那里要来的麦秸放在里面泡透,拿出来空着水,再泡下一个。

爷爷提着一个“交叉”[2],准备踩着一个凳子爬上墙去。

“爷,我在上面编麦秸,你在下面给我递着。”父亲说。

爷爷犹豫了一下,“还是我来吧。你总是不如我拧得结实。这土墙啊,不顶雨泡,有这麦秸盖着,就没事了。”爷爷爬上墙,坐着“交叉”,倒退着开始左右交叉着拧着麦秸草。不一会儿,墙头上便出现了一道淡黄色的整齐的麦秸做成的瓦,像大雁的翅膀向两边探伸着。

“你说,渠现在怎么样?”爷爷加了把草,狠劲一扭。

“孩子该会走了吧?”父亲又解开一个湿漉漉的麦秸捆,抖了抖水渍。

“唉!也不知那孩子怎样了?苦命的孩子!”爷爷叹了口气。

秋末,屋顶上已经开始挂着白白的草霜了,用“墼”垒的屋干得差不多了,爷爷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从四爷爷家搬出来了,他破例买了一挂鞭,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爷爷把流亡以来和半年来的破衣坛罐搬进了新收拾的算个家的家。人一进来,整个院子就显得有生气了,爷爷把地面杂草清除干净,每天起来打扫院子清扫梧桐落叶,剩下的“墼”还以草做顶盘了个囤,可放杂物。爷爷往年栽种的一棵“地瓜花”经过国民党的大火劫后余生,更加生机勃勃,挺着高高的高粱一样的身材与屋檐齐高,檐下几朵牡丹那样的花头火红火红的在秋天傲然开放,给这个清贫的家带来了无限生机与活力。

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一家人在这个里外一样冷的屋子里瑟缩着勉强挺着1948年的冬天,但总比流亡居无定所强多了,总是有个家了。进入腊月了,奶奶夜夜做梦,欲发想念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