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11页)

她穿着前一个圣诞节他送她的一条裙子。安・米德尔顿让他用他的衣物卡在陆军商店里买的。赫拉看着他把那把小匈牙利手枪从衣柜中拿出来,插进短大衣的口袋,平静地问他:“你不想回家吗?”

他知道她的意思。圣诞节前几天,不许跟德国人结婚的禁令被取消了。现在过了一个多月,他却一直没有准备交结婚申请。她知道这是因为,一旦结婚他们就得离开德国回美国。他回答:“不,现在不能,工作合同还有六个月。”

她当时很迟疑,甚至是害怕,走过去吻别他时——每次他离开,她都会这么做,即使只是几个钟头——她说:“你为什么不看家人写给你的信?为什么不给他们回信,而只是写便条呢?”

贴着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她圆圆的腹部隐隐的突起和更丰满的胸部。“我们总是要离开这里的。”她说。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他无法告诉她,为什么自己现在不能回家;无法告诉她,他对自己母亲、埃尔夫都没有真正的感情,读他们的信就像听他们哭泣一样;无法告诉她,这被毁掉的城市景象让他高兴,被毁掉的建筑在街道上撕裂的伤痕、参差破败的城市轮廓,就像一个庞大的锯子砍掉了这座城市的头颅;无法告诉她,他回家时,那稳固的、无止境的墙一般的街道毫无伤痕,安全无比,却只会让他愤怒和不安。

“我们还有时间,”他说,“等到六月孩子出生,我们就交申请结婚。”

赫拉从他身边退开:“我不是担心那个。你不应该那么对待你的家庭,至少读一读他们的信。”

他忽地对她怒气冲冲地说:“听着,别总想让我做些我不想做的事情。”

她亲了亲他,说:“今晚小心。”他知道,虽然自己说了不用她等,她也会一直等他的。

他能听到沃尔夫说:“我们到了。”接着就看到他眼前白色的脸。那儿有个高门廊,他们正站在房子外墙上绑着的一个裸露灯泡泻下的光线中。它昏黄的光虚弱地抵挡着夜色。莫斯卡谨慎地爬上楼梯,抓紧铁栏杆。

“找这个人只是碰碰运气,”沃尔夫一边按铃一边说,“但我想你认识认识他,他是个珠宝商,如果你想给你的姑娘买点什么,找他就对了。”

他们头顶裸露灯泡上的一扇窗子被推开,沃尔夫仰头说:“啊,福士顿伯格先生,晚上好。”

“请等一下,沃尔夫先生。”那声音因悲伤和年纪而柔和,当然,也带着随年龄而增的绝望。

门开了,一个小个子的秃顶男人,深色肤色,巨大的黑色眼睛,正等着他们。当沃尔夫介绍莫斯卡时,那德国人鞠了个躬。“请进来。”他说。他们爬上楼梯,穿过一扇门,到了一个满是家具的大起居室里,里面有两张大沙发,三四把沙发椅和一架三脚架钢琴。房间中央是张大桌子,墙边还有几张小桌子。其中一张沙发上,两个不足十六岁的姑娘隔着一个座位坐着。福士顿伯格先生坐到那个座位中。

“请坐。”他说,挥手示意他们坐到离他最近的椅子里。沃尔夫和莫斯卡坐了下来。

“我想让你见见我提过的那个人,”沃尔夫说,“他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我知道,如果他需要你的帮助,你一定会好好对待他的。”

福士顿伯格先生双臂搂着两个姑娘的腰,礼貌地低了低头,正式又严肃地说:“绝对没有问题。”然后那双巨大空洞的黑眼珠盯着莫斯卡,说,“如果我能帮到您,请随时来找我。”

莫斯卡点点头,靠到舒服的椅子里,觉察自己的双腿因为疲惫而颤抖着,透过他疲惫大脑中的迷雾,他注意到那两个年轻姑娘都很稚嫩,没有化妆,穿着长及膝盖的厚羊毛袜。她们朴素得像女儿一样,坐在福士顿伯格先生两侧,其中一个的两边肩上各有一条麻花辫,像金色的长绳垂到她穿着粗糙羊毛短裙的大腿上,缠绕在福士顿伯格先生正在她大腿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