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第4/25页)

自从上过舞蹈课,那位法国裁缝便亲近我,讨好我,我总觉得有点别扭——这一点我不想否认。他只要碰到我,不管是在街上还是在散步途中,总要想方设法拦住我,跟我高谈阔论好长时间。第一次他就对我讲,路易十六时代,他的祖父在杜伊勒里宫当过暖炉火夫。

“是的,菲利普先生,”他叹了一口气说,一边把他的陶瓷鼻烟壶拿给我看,“一个家庭是会衰落的!——但我的罗拉——您明白我的意思,菲利普先生!”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彩色方格手帕,把他那黑色的小眼睛擦干。“您想要什么!我是一个穷汉,但我的孩子——她是我的宝贝,我心中的偶像!”说着,他眨了眨眼睛,用慈父般的目光瞟了我一眼,好像也想把我收进这个衰落的家庭。

这时,最后一次舞蹈课临近了,这次课将扩大为一个小型舞会。父母全被邀请来观看我们跳舞。在我父母中,其时只有我的母亲答应出席,我父亲由于职业是医生和行政区医师,总是回避一切社交活动。一到黄昏,我就等得不耐烦了,预定的时间还没有到,我就走进了大厅。今天大厅里灯火通明,壁灯和有玻璃罩的枝形吊灯里所有的蜡烛都点燃起来。我往四下里看,发现罗拉独自一人,背对着我,站在窗前。听到关门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一边急忙想从手腕上退下一件金首饰。我向她走去,看见那是一个手镯,她费了好大劲,怎么也打不开弹簧扣。

“那就戴着吧,罗拉!”我说。

“这不是我的!”她很难为情地说,“是燕妮把它忘在这儿了。”

这个威尼斯无光泽黄金做的精巧的玫瑰花形饰物,在她纤细的褐色手腕上,闪着微光。

“已经戴上了,就这么戴着吧。”我轻声说。

罗拉忧愁地摇了摇头,她的手指又开始扭手镯的弹簧扣。

“来,”我说,“那样不行,我来帮你吧!”我感到她的小手放在我的手里分量很轻,我迟疑不决,我的眼睛好像中了魔法似的。

“哦,请快一点!”她恳求我。她眼睛瞅着地,面红耳赤地站在我面前。

弹簧扣终于弹开了。罗拉默默地把金手镯放在窗台上花盆之间。

接着,大厅里人多起来了。波莱佳太太也不放过这个机会,哪怕充当侍者也要来参加女儿的盛会。她戴了一顶新浆洗的小帽,时而提着一篮糕点,时而端着一个放了酒水的大托盘,在客人中走来走去。今天,四名乐师坐在一张桌前,他们终于开始奏乐了,老教师敲着提琴壳。罗拉伸手给我跳起玛祖卡舞。哦,我们跳得多么开心!她是多么安稳地靠在我的臂肘里,她的小脚多么轻盈地踏着地板!我也着了迷,仿佛音乐的旋律把我托在半空中。这好像是一种痛苦的热情,因为我们今天是最后一次在一起跳舞,也许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时我才发现,罗拉穿着一件浅花薄毛料的连衣裙。同以前的那件一样,这件显然也是来自她的保护人的衣橱。去年冬天,这件衣裙上的彩色的玫瑰花朵,贴在市长夫人丰满的胸脯上,再配上她那略带紫铜色的面颊,曾被人传为笑柄。但在今天,这柔和的图案产生了效果,使这女孩子鲜嫩的褐色面庞显得无比妩媚。

跳完了玛祖卡舞,罗拉又低下她那长满黑发的小脑袋,撂下那纤细的胳膊,我把她送到她的位置。弗里茨和夏洛特也退场了,他们就坐在近旁。这时,波莱佳太太也端着茶点走来。她没跟女儿说话,只面带微笑自豪地朝女儿瞅了一眼,暗示在给这位高贵的小姐送完茶点以后也要给她送。这位高贵的小姐已经用她那特有的怠慢神态对母女二人打量好一会儿了。“您的女儿今天漂亮得很啊,波莱佳太太!”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杯子里放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