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第6/10页)

鹤川似乎丝毫不为外界的事物所苦恼。他就像筷子盒里装着的成套筷子一样。我进一步追问。他说:也许一个意想不到的新时代即将到来。这时,我想起停战后第三天,我上学的时候,就听见大家传说工厂的指导主官把满载一卡车的物资运到自己的私邱。士官还公然声称今后我要干黑市买卖了!

我心想,这个胆大包天的、残酷的、目光敏锐的士官正在走向罪恶啊。他脚蹬半长统靴奔跑在道路上,前方有宛如战争中的死亡一样、又如朝霞一般的无秩序。他胸前飘忽着白围巾,背上背着偷来的物资,几乎把背都压弯了。夜间的风刮在他的脸颊上,他出发了。他将以惊人的速度走向毁灭吧。然而,在更远的地方,更轻快的地方,响起了无秩序的光芒四射的钟楼的钟……

我和所有这一切都隔绝了。我没有钱,没有自由,也没有解放。但是,当我说出“新时代”的时候,好岁的我尽管还未能形成清晰的形状,但我已下定某种决心,则是千真万确的。

我想:“倘使世人是以生活和行动来体验罪恶的话,那么我愿意尽可能深地沉浸在内心的罪恶中。”

然而,我首先考虑的罪恶,仅仅是如何讨好老师,以便有朝一日掌管金闭,或者仅仅是在幻想中,把老师毒死,然后由我取而代之。我只是做着糊涂梦。我确认鹤川没有和我相同的野心以后,我甚至感到这项计划使我的良心得到了慰藉。

“你对未来,难道没有任何不安和希望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可不是吗,即使有,又有什么用?”

鹤川做了这样的回答,语调里没有流露丝毫的灰暗或自暴自弃的情绪。这时的闪电,映出他的脸庞上的惟一纤细的部分--细细的舒展的眉毛。看样子鹤川听任理发匠剃了眉毛的上下部分,于是,细细的眉毛便带有人工的纤细,眉梢的一部分还带着刚剃过的青色痕迹。

我瞥了一眼那青色,顿觉不安起来。这少年同我这号人不同,他生命的纯洁的末端正在燃烧。燃烧之前,他的未来是被隐藏起来的。未来的灯芯浸泡在透明的冰凉的灯油里。倘使未来只留下纯洁和无垢的话,那么谁又有必要预见自己的纯洁和无垢呢?

……这天晚上,鹤川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残暑的闷热使我难以成眠。还有一种抗拒自渎习惯的心情,夺走了我的睡眠。

偶尔我也有过梦遗,但是没有实在的色欲的影像,譬如我梦见一只黑狗在黑暗的市街上奔跑,它张着火焰般的嘴在喘气。随着挂在它的脖颈上的铃铛不停地鸣响,我更加亢奋,铃裆声达到极度时,我便射xx精了。

自渎的时候,我陷入了地狱式的幻想。有为子的Rx房出现了。有为子的大胆出现了。而我却变成了一条无以类比的、渺小的、丑陋的虫。

--我一蹴而起,从小书院的后面悄悄地走了出来。

鹿苑寺的后面,从夕佳亭所在的地方再往东走,就是一座名叫不动山的山。这座覆盖着赤松的山,在松林间夹杂着丛生的小矮竹,其中有水晶花和杜鹃花等灌木。我十分熟悉这座山的路,就是摸黑登山也不至于被绊倒。登到山顶,就可以望及上京、中京、远方的茶山和大文字山。

我登山了。在被惊动的鸟儿的振翅声中,我目不斜顾,一边躲闪树墩子,一边攀登。我感到这种什么也不思索的攀登,忽然治愈了我。到达山顶的时候,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拂着我的汗涔涔的躯体。

眼前的眺望,使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京都解除了长期的灯火管制,全市是一望无垠的灯。战后,夜晚我一次也没有登过这座山,对我来说,这股光景几乎是一种奇迹。

灯,成了一种立体物。散落在平面四处的灯,失去了远近的感觉,恍如一座净是灯火构成的透明的大建筑物,长出复杂的角,拓展其翼楼,耸然屹立在深夜里。这真正称得上是京城附。谁有皇宜的森林里缺少灯火,活像一个巨大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