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十 二 · 滦 阳 续 录 四(第11/20页)

放榜之后,已是九月了,朱子颖穷得连棉衣也没有。蒋心馀常和他以诗唱和,借了衣服给他穿,他这才能来见我,将自己写的诗当作献礼。我在乾隆丙子年扈从皇上到古北口时,路上车马拥挤,就到旅舍休息。只见墙上有一首诗,已剥落大半,只有三四句尚可辨认。我最喜欢其中“一水涨喧人语外,万山青到马蹄前”两句,认为“云中路绕巴山色,树里河流汉水声”两句也不过如此,只是可惜不知是谁写的。打开朱子颖的诗卷,这首诗就在其中。由此才知彼此在六七年前就已经性情投合了,大家在一起叹息了好久。朱子颖对我极为尊敬,他去世后,两个儿子秉承父志,见了我仍有依依不舍之情。说起来,笔墨因缘实在不是偶然的,怎么能以拨房来定亲与疏的关系呢?我的《严江舟中诗》写道:“山色空濛淡似烟,参差绿到大江边。斜阳流水推篷坐,处处随人欲上船。”实际上是从“万山”一句脱胎而来的。我曾经对朱子颖说:“人们说青出于蓝,现在却是蓝出于青。”朱子颖尽管谦让,他的意思似乎是默认了。这也是诗坛佳话,一并附录在这里。

先师介野园先生,官礼部侍郎。扈从南巡,卒于路。卒前一夕,有星陨于舟前。卒后,京师尚未知,施夫人梦公乘马至门前,骑从甚都,然伫立不肯入。但遣人传语曰:“家中好自料理,吾去矣。”匆匆竟过。梦中以为时方扈从,疑或有急差遣,故不暇入。觉后,乃惊怛。比凶问至,即公卒之夜也。公屡掌文柄,凡四主会试,四主乡试,其他杂试殆不可缕数。尝有恩荣宴诗曰:“鹦鹉新班宴御园,按,“鹦鹉新班”不知出典,当时拟问公,竟因循忘之。摧颓老鹤也乘轩。龙津桥上黄金榜,四见门生作状元。”丁丑年作也。于文襄公亦赠以联曰:“天下文章同轨辙,门墙桃李半公卿。”可谓儒者之至荣。然日者推公之命云:“终于一品武阶,他日或以将军出镇耶!”公笑曰:“信如君言,则将军不好武矣。”及公卒,圣心悼惜,特赠都统。盖公虽官礼曹,而兼摄副都统。其扈从也,以副都统班行,故即武秩进一阶。日者之术,亦可云有验矣。

注释

怛(dá):忧伤,悲苦。

恩荣宴:元明清三代,科举制度规定为新进士举行的宴会。

丁丑:乾隆二十二年(1757)。

译文

先师介野园先生任礼部侍郎。扈从皇上南巡时,在路上去世。他去世前的一天晚上,有一颗陨星坠落在船前。去世后,京城还不知道消息,施夫人梦见他骑马到门前,随从很多,可是他勒住马不肯进门。只是派人传话说:“家中好自料理,我走了。”然后匆匆走了。施夫人在梦里认为他正扈从皇上,有急事去处理,没有时间进家门。醒来后才有所担忧。等到凶信报来,才知道就是那天夜里去世的。先生掌握科考大权,曾经四次主持会试,四次主持乡试,主持其他杂试的次数不胜枚举。他曾写过一首《恩荣宴诗》道:“鹦鹉新班宴御园,按,“鹦鹉新班”不知出自什么典籍,当时打算请教先生,居然拖延以致忘记了。摧颓老鹤也乘轩。龙津桥上黄金榜,四见门生作状元。”这首诗作于丁丑年。于文襄公也赠了一联道:“天下文章同轨辙,门墙桃李半公卿。”可以说是对文人的最高称誉了。但是算命人推算先生的命运,说:“先生这一生能升到一品武官,以后也可能以将军的身份去镇守一方呢!”先生笑道:“如果确实像你说的那样,那么我这个将军就是不好武的将军了。”他去世后,皇上内心怜惜,特别赠给他都统之衔。先生虽在礼部任职,却兼任副都统一职。他扈从皇上就是用副都统的名义随行的,所以皇上就从武官的品位晋升一级。算命之术,也可以说很灵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