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圈大_1968年夏末(第9/38页)

今天很热,阳光灿烂,小虫乱飞:蚊蚋直往她脸上撞,眼睛和纸页之间多了几个黑点,就像标点符号在逃离报纸。她驱赶开虫子。她单独坐在草地上,周围没有其他人。她在校园东北边找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被一段树篱与人行道隔开的一小片草丛,位于新建的行为科学大楼背后,这幢楼大概是整个圈大最遭人唾弃的建筑物。所有的宣传册都会提到它,声称它根据场论的几何原理来设计,按照宣传册里的说法,它全新的结构旨在打破昔日建筑结构中所谓的“方形霸权”。堪称时代先锋的结构摒弃了方形,带内切圆的八边形彼此重叠搭成网格。

这个形状为什么在建筑哲学上比方形更好,宣传册一个字也没解释。但费伊能猜到:方形过时、传统、古老,因此就是坏的。她觉得,在这个校园里,无论是对于学生还是建筑物,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循规蹈矩。

因此,行为科学大楼非常摩登,有许多棱角,在实际生活中是一团让人挠头的乱码。互相连接的蜂巢结构打破了全部直觉,走廊曲里拐弯,你走不出三米就必须面对选择方向的难题。费伊的诗歌课教室在这幢楼里,光是找到正确的教室就耗尽了她的耐心和空间知觉。有些楼梯哪儿也不通,尽头只是墙壁或上锁的门,而另一些楼梯通往狭小的楼梯平台,与另外几条楼梯交会,但所有的楼梯看上去都一模一样。看似死胡同的通道实际上出乎意料地连接着另一块区域。你能从二楼看见三楼,却找不到去三楼的明显路径。所有东西都修成环形和斜角,确保无论什么人进来都会迷路,每一个初次走进这幢楼的人都是满脸困惑,他们企图在左右这些概念几乎失效的地方寻找方向。

这里不像学生学习行为科学的场所,更像行为科学专家研究学生的实验室,看学生能在这个荒谬的环境中忍耐多久而不发疯。

因此绝大多数学生对它避而远之,反而成了费伊独自阅读的好地方。

周围的人觉得你脑子不正常?我是说,你属于那百分之五十的人口对不?我是说,你们都吸大麻对不对?我当然吸。我工作勤奋认真,邮局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我。我的同事都知道我吸,我是说,他们总问我是不是有某盒茶叶闻着像大麻。今天我真找到了一种像的,他们大多数人都想闻一闻。于是咱就包裹好寄走了。收到包裹的人这会儿估计已经吸上了。他肯定很享受咱的小包裹。说不定正在读咱的小宣言。朋友你好哇。

附近的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抬起头,有点担心。假如某个老师看见她在读《芝加哥自由之声》,假如负责管理奖学金的校方行政人员看见她在读鼓吹吸毒、支持越共、反体制的“街头报纸”……唔,他们会对她产生一些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想法。

因此,当眼角余光瞥见一条人影逐渐走近,她立刻从报纸上抬起头。她只看了一眼就意识到这个人不是老师也不是行政人员。他的发型太张牙舞爪了,不可能是那两种人。大家传来传去的名词是拖把头,但他的头发早就超越了拖把,仿佛一朵盛开的花朵,肆意生长。费伊望着他走近,她的脑袋快要塞进报纸了,免得他发现她在盯着自己看,他越走越近,五官变得清晰,费伊意识到她认识这个人。他就是昨晚集会上的那个小伙子,塞巴斯蒂安。

她撩起头发,擦掉额头的汗珠。她举起报纸遮住脸。她用背部贴紧墙壁,还好这幢楼有那么多凸出和转角。也许他会径直走过去呢。

我更愿意和蠢条子分享同一根大麻卷,而不是每次看见他们就落荒而逃,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是说,假如所有人都吸,岂不是皆大欢喜?没有争斗也没有战争!只有一大群快活的人类。这个念头太荒诞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