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9/11页)

我对面的墙上有面大镜子,不知道是从哪个经过改装的酒吧里头拯救出来的,酒吧选择改装简直是大错特错。镜面上绘有装饰派艺术风格的百合花,银色、金色、黑色都有,松松垮垮地捧在一个姑娘臂弯里,那姑娘和当初刚到我公寓来的吉尔不无相像:一头飘扬的头发,一脸怯生生,充满不确定的感觉。对着镜子深思之际,我看到自己斜倚在帆布椅上,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镜中这个女人背衬洒满暮光的红色窗框,身穿素雅的丁香紫色连衣裙,缕缕柔软的银发,似乎和那些百合花以及浮现在镜面上的姑娘更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的心抽痛了。

我们吃了美味的色拉,对橄榄油赞不绝口,对希腊口味面包评头论足。肯特镇的塞浦路斯菜肴和地中海美食都是第一流的,我们对每道菜都一一点评。我知道吉尔满脑子的紧张情绪是长年的纠结使然:她想让我在如何看待凯特的问题上最终和她达成一致,但在我们的议事日程上,凯特这一项内容实际上是最无关紧要的。我观察着吉尔和马克,他们俩在低矮的椅子上挨得很近,我发现他看她的眼神透着一种渴求。再往深处挖掘的话,会发现他眼里燃烧的怒火,准确反映出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夜更深的时候,吉尔会允许某个开关一开,会—怎么样?我发现很难想象这姑娘柔情蜜意的样子。人们只要看一眼马克就知道,他不是那种会屈就于冷美人的人,但当开关开启以后,这个傲慢的姑娘会迅即变成什么样的逐爱者?或者是被爱者?

在吉尔—这下轮到她了—把炖羊肉和荷兰豆端上来以后,我像是在祷告又像是在乞求,对自己说:吉尔,别这样;别这样,吉尔。哦,别……

炖菜快要吃完的时候,她提起了这个话题。有点磕磕巴巴的,说明她为此设想过了具有真知灼见的对话,而且已经非常用心地准备了许久,就像我为凯特费尽心思那样。“简,关于凯特,我真觉得—”

“让这位不幸的女士安安心心吃完饭吧。”马克一边说一边晃荡着杯里的红葡萄酒,眯起眼睛看着玻璃杯,他的举止透露出的讯息是:他替吉尔感到难堪,或者是感到自己力不从心。确实,我们都不由得感到尴尬,要保持冷静克制,因为她的声音在颤抖,她说:“简,你看看,你现在知道你得对凯特采取行动了吧?你的公寓,你漂亮的公寓—现在简直就跟垃圾堆一样。我进去一看,就想放声大哭。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想的,简。”她哽咽住了,这时候我们都很明白,我们眼前看到的是吉尔的往昔,在这个黄昏时分,在这个宽敞的房间里头显现了出来。马克起身,在某个小玩意儿上一摁,灯就亮了,光线从壁架当中一泻而下,好像夏日花园里梦幻般的光彩。外面的暮光又卷土重来了,马克把猩红色的百叶窗放了下来。马克清理了盘盏—这下又轮到他了。吉尔坐着,一脸忧伤地瞪着我,这时候的她看起来和可怜的流浪儿凯特并无二致,都是那么无可救药。

这时我朝汉娜看去,目光坦坦荡荡的,想要知道她怎么想。她对我微笑,友好地点点头,仿佛在说,别担心!

“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吗,简?”

“当然不会,”我总算开口了,“会有动静的。”

“什么动静?你倒是说说。你知道吗,那些空屋来的家伙们在你家里为所欲为。”

“我料到了的。”

“可你打算怎么办呢?”这下马克想知道我打算怎么办,听他的口气,他对于要怎么做显然了然于胸。我看得出,就算进得了眼前这个现代生活的圣殿,也没有哪个空屋成员能有什么斩获,除了冷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