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0/15页)

我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姿势是—现在我明白了—是俘虏投降的样子。这姿势使得我当真开始想象起一个真实的拥抱,我依偎在理查德怀里,他说着我爱你。我隐隐觉得—现在就觉得了—就是很不舒服。因为实在太不自然了。然而与此同时,我的认识判断都消融瓦解了,一心渴求着“我爱你,我爱你”,别无他求。我爱你—这种荒唐话,就像咒语,又像迷药,助长狂热的劲头,图口舌之快说了出来,并且越发油嘴滑舌,但大脑却在冷静思考:爱?什么爱?爱谁呢?

在什么情境之下,才可能让“我爱你”在我们俩之间显得自然呢?就像我们的想法或者打算不谋而合之际,会抬眼对视那样水到渠成,自然而然?要在床上吗?好吧,恐怕是这样。但不行,绝对不行。我不会跟理查德在水平方向上握手。弗莱迪去世后,有个和我睡过的男人,在回他老婆身边之前,跟我喝了杯咖啡告别,他就是这样评价的:“这是水平方向上的握手,仅此而已。”他表明了我们对这一行为的共识。什么都不是。过程很愉快—但不算什么。零。关键是:没什么危害。我说,就跟真的性爱一样。不过,对于生活在后弗洛伊德、后约翰逊-马斯特斯[45]时代的妇女来说,这个想法完全行不通了。

想起过去的一个片段:乔伊丝和她姐姐刚用过午餐,她姐姐住在乡村,那天到伦敦来打算去哈罗德百货购物。乔伊丝回到办公室以后若有所思,评论说她姐姐的婚姻很幸福。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乔伊丝开始认识到她自己的婚姻多么不幸福。

乔伊丝娓娓道来,还不时观察我的脸,看我作何反应。她告诉我,在战争期间,姐姐当时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她遇到了一个男人,他的恋人早在空袭[46]之初就已经丧生。整整四年时间,姐姐和这男人都在同一间办公室,做战时工作。他们彼此相爱,表白了心迹,但没有同床共枕,因为那个年代的人会说出诸如“背叛”与“忠诚”、“忠贞”与“欺骗”这样的词,而且也确实看重这些方面。有时候他开车送她回家,他们在黑暗中紧紧握着手。他们几乎不敢接吻—一接吻就危险了。战争结束后,她离了婚,他们俩喜结连理,终于可以同床共枕。乔伊丝说她姐姐讲了,那值得等待。

“这下子,有对夫妻给性事以合乎体统的应有认可了。”我字斟句酌地对乔伊丝说。乔伊丝脸上表情的意思是,没错,情况的确如此。这时候菲丽丝进办公室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些文件。她看上去那么年轻,那么能干,几近完美。乔伊丝和我想到了同一个主意,我们对视了一下,乔伊丝说:“菲丽丝,你坐下来,一会儿就行。我刚和我姐姐一起吃午饭回来—嗯,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做个小小的试验。是关于代沟的问题……”

菲丽丝坐下来定了定神,从她脸上的微笑看得出她颇为警觉,已经有所防备。乔伊丝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了菲丽丝。我们俩—乔伊丝和我,都在仔细观察菲丽丝匀称漂亮的脸蛋,她的内心活动全都反映在上面了。最开始,是一闪而过的羡慕,明白无误,但马上就被一抹微笑取代了—先是感觉难以置信,随后便带着优越感微笑起来,仿佛听到的是对哪个落后部落的行为描述。她最后说道:“可为了什么呢?多傻呀,不早点那个。”

为了得到一点提示,她朝乔伊丝望去,然后又往我这边看。这一幕发生时,乔伊丝还没开始接触水平方向上握手的乐趣呢,她从来没有和别人睡过觉,除了她丈夫。乔伊丝的言论完全是基于她对那一对坚贞夫妻的绝对认同。至于我,两种状况我都有份,因为在弗莱迪去世以前,我也没有和别人睡过,后来有一阵子,水平方向上的握手成了家常便饭,直到我厌倦了为止。